我带过的一个班的班长,不久前出差路过本地,我们找到机会在一起坐了坐。回忆起当年我们在一起的一些情形,我认为他那时就比其他同学成熟许多,他苦笑着说,那是因为我比别人大啊。是的,我也记得他是往届生,当时怕伤他的自尊,一直没有说起过他第一次高考的失利。现在时过境迁,我才很坦然地说起这个话题,想不到的是,他依然愤愤。他来自安徽淮北农村,第一次高考是490多分,竟然落榜了,而等到他复读后终于入学,却发现他的上届师兄们很多比他的落榜分数要低30到40分。回想起当年父亲卖血、弟弟打工,都为了学习一向优秀的他能出人头地,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终于忍不住哽咽。
这是一个让人永远放心的懂事的孩子,当年在大学就以学习刻苦著名,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品学兼优的他,终于放弃了继续攻读研究生的机会,好在我们向用人单位竭力介绍他的情况,使他终于有了一个相对理想的职业。参加工作以来,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他自己对我说的是,不敢,总觉得父亲和弟弟就在旁边看着他。语言依然那么朴实无华,却让我对他肃然起敬。想了想,我说,你还是幸运的。他点了点头,说是会用一生回报自己的弟弟。我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你幸运是说你终于没有被淘汰出局。
送走他,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2005年第6期《中国新闻周刊》上面登载了一篇题目为《谁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文章,文章在罗列大量调查数据的基础上得出一个结论:“教育不公”将加剧社会的两极分化。数据显示,在外地(应该是许多地方)够得上专科的分数,拿到北京却可以上重点大学。身边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我一个邻居亲戚的孩子家在河北省,去年高考533分,没有学可以上,而天津去年的本科线最终不过460分。近年来,高考作弊现象严重,什么河南作弊,山东作弊,新疆作弊,福建作弊……,北京、天津、上海怎么很少出现作弊现象呢?即便有也是个人行为而不会形成规模,也因此不具有新闻价值。不否认,或许这些地区组织严密,但我们也不排除外地有防不胜防的原因。另外,难道我们就不想一想,这里还有一个犯不犯得上的问题?京、津、沪等地连年录取率可以达到70%以上,够不上本科的,还有大批高职在下面接着,你说,考生还有什么必要冒险作弊?另外一组数据显示:农民子女的平均分数要高出干部子女22分,高出工人子女18分。“我国高等教育公平问题的研究”课题组负责人杨东平说:“这意味着农村学生只有考出更高的分数,才有可能在考试选拔中过关。而其他具有更多政治、经济、社会资本的阶层的子女,可以通过较低的分数和走关系等非正常的手段实现入学。”干部、知识分子在所有人中所占的比例仅在5%左右,而他们的子女在大学生中的比例却高达近40%。形象点说,许多农民的孩子在高考的跑道上本来优势明显,到达终点后,却被无理宣布成绩无效,原因是他们没有穿上时髦的运动服!
还有,工农子弟进入冷门或发展前景一般的专业者居多,因为这些专业往往是高阶层人士子女所不屑一顾的,学费也往往比较低廉。本人所属学科就是这样,学费只有其他普通专业的一半,所以,我们集中了大批的农民子弟和城市下岗人员子弟。这种学科的选择,又是一种潜在的分层。这种分层,将导致一种隔绝,而且影响深远,甚至延伸几代。教育不公是对宪法的公然违背,其将导致的后果近的是对公民受教育权利的践踏,远的则是一种对立,必将成为社会稳定的隐患。
在大力提倡全民办教育的今天,国家建设了许多希望小学,希望中学,希望,是多少人所需要的啊,可是,当他们抱着满腔希望,以不差的成绩被剥夺入学资格的时候,那种无奈会变为一种悲愤,可能比根本没有接受义务教育和高考拼搏所受到的伤害更大。我的班长的男人的眼泪让我感到震撼,但他毕竟走了出来,而那些最终无法改变命运的孩子,他们的眼泪有谁能看到?他们本来也可以成为国家栋梁的,别让他们绝望,别让他们饮泣!教育一向被认为是神圣的事业,如果教育都遭到了污染,还有什么领域会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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