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生活】
喜大爷拎着一包大枣坐在村头渡口等船,他要出远门到南方城市去看孙子。
这里的变化真大呀!喜大爷感叹道。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平地,后来开了煤矿,这里就变成一片汪洋了。喜大爷低头看看这一包大枣,想起在村头打枣的一段往事。
三十年前,这里有个学校,学校旁边有棵枣树。枣树真大呀,树干有水桶那么粗!象这样的大枣树在村子里即便不是仅有也为数不多。
喜大爷是村里的村民,每天早早起来到村口拣粪,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俗话说:七月梨,八月枣,九月的石榴跑不了。那年正值农历八月,枣儿该成熟了。一天喜大爷路过村头,看了看那棵满树绿叶的大枣树,心想:如果不是这些孩子,到了这个季节,那一串串玛瑙似的大枣挂满枝头,一定是非常好看。然而农村的娃狼似的,从枣儿开花时就盯着,哪里等得到枣儿成熟!?喜大爷明知树上没枣儿,这次还是象往常一样,下意识抬头朝树上看两眼。这一抬头不打紧,只见两个红红的大枣挂在枝头,被一片树叶遮盖着,晨风一吹,一闪一闪地,煞是漂亮。喜大爷看得呆了,听着娃们的吵闹声才知道到上课的时间了。
娃们嘻嘻地闹着,同喜大爷打招呼。喜大爷并不搭理,心中盘算着怎样把那两个大枣弄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娃们下学,喜大爷来到村口大枣树下,想在天黑前把枣儿打下来。他看看周围没人,就抄起他的家伙:三根小竹竿,一个钩子,还有一段麻绳。他细心地将竹竿接起来,把钩子绑好。可一尝试,还差一大截。四下看看,周围并没有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再说带来的绳子也用完了。
喜大爷想:算了,明天换个长些的竹竿再说吧!但转念一想:不行,娃们眼尖,到了明天或许那枣儿就不属于自己的娃了。于是喜大爷把竹竿解开,用那根粗点的朝树梢扔过去。连扔了好几次,可那枣儿好像故意跟喜大爷开玩笑似的,眼看打着了,风一吹,枣儿一闪,躲过了。
喜大爷想:我就不信打不掉你。
喜大爷脱了鞋子,往树上甩。可不小心,打中了马蜂窝。蜂们“嗡嗡!”乱飞,其中一个跟着掉下来的枣树叶一阵俯冲,蜂针蛰到了喜大爷右边的眼皮上,喜大爷的右眼很快肿合了缝。
喜大爷同枣儿较上劲,不顾疼痛,睁着一只眼,继续打。最后终于将两个枣儿打下了。喜大爷拿在手里看了,椭圆的,红红的,越看越觉着可爱。
给娃弄个枣儿吃,这是喜大爷许下的心愿。
昨天娃突然发烧,到村里赤脚医生给看了。医生说,没大事,退了烧,吃点好的,很快就恢复了。在那个年代,食物就是药啊!
喜大爷问娃,你想吃什么?
娃张口就说,枣儿。
哪里给你去弄这个?喜大爷说。
娃“哇哇!”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爹给你想办法!
娃不哭了。喜大爷低头看看象瘦猴似的可怜孩子,很想满足他的需要。虽说现在是枣儿成熟的季节,也没地方给你弄枣儿吃。这个村庄枣树并不多。就是村头那棵大枣树,由于树高,再加上有刺不能爬,从结枣儿开始,孩子们就打。到了枣儿成熟时,枣儿早被孩子们打完了!馋猫似的娃们每来到枣树下,就禁不住朝树上瞅,或许运气好能发现一两个漏网的,农村的娃是真馋哪!没想到这次还真有两个给自己碰上了。喜大爷捂着眼捧着枣儿边走边想。回到家里,娃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喜大爷拿出枣儿大声问娃,看,这是什么?
枣,娃惊奇地回答。
娃三下五除二就把两只枣儿吞进了肚子里。
就象这样,娃在喜大爷的呵护下慢慢长大。喜大爷非常疼这娃,可娃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就连媳妇也是送上门的。
喜大爷是个文盲,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要不那时怎么四十出头还没混上个媳妇?有道是:好运来了,山都挡不住。也就在那年,一个妹子带着一个男娃自己送上了门。
那是一个冬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西北风刮得窗棂哗哗响。喜大爷单身住在老宅的一间旧房子里,那时天不好,到处闹饥荒。喜大爷看看灶台上的两块红薯,心想:人是一盘磨,睡倒就不饿!于是蜷缩在炕上睡了。
睡梦中听到一个娃的哭声,紧接着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喜大爷想,这么冷的天还会有谁来串门?喜大爷一边说,谁呀?一边披衣下炕去开门。
门一打开,喜大爷惊呆了:一个水灵灵的妹子站在门口,背上还背着一个娃。
喜大爷赶紧把两人让进屋。娘俩进屋后,喜大爷一个劲搓手,不知该干什么?!喜大爷活这么大,还从没单独与一个妹子相处。
这时姑娘打破了尴尬的局面,问喜大爷,大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娃饿坏了。
喜大爷说,有,有!于是就拿过来几块红薯。
姑娘顾不上自己,把红薯给娃吃了。娃狼吞虎咽得吃了地瓜,睡了。
喜大爷说,妹子你同娃睡在炕上,我睡在灶台前。
姑娘说,让娃同你睡炕上,我睡在灶台前。
争来争去,最后喜大爷不容分说,干脆睡在灶台前不起来。
睡到半夜,姑娘看喜大爷冻得筛糠似的,就说,你也上炕吧,我们三个人挤一挤。
后来姑娘就不走了。再后来,姑娘就成了喜大娘。喜大娘说她家住在山东枣庄,家里遭了灾,人死光了,只剩下她和四岁的小侄儿。喜大娘本来也许配了人家,可嫁过去几年不生养,人家不要了,又回了娘家。
喜大爷问,你觉着这里好吗?
喜大娘说,啥都好,就是枣树不多,我们那里到处都是,要不是饥荒,就有枣儿吃。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真快呀!
后来喜大爷盖了新房,就在房前种了好几棵枣树。枣儿每年结得跟串珠似的,自己吃不了,就让村里的娃来帮着吃。
如今妻子也死了,娃也大了,娃到南方混事去了,一去就很多年没回来。来信说混得人模狗样,娶了妻,生了娃,买了车,买了楼。
本来打枣这件事喜大爷也忘得差不多了,然而这次是被儿子的信勾起的。
眼看中秋节又到了,娃工作忙,没时间来看他,捎信让自己过去。喜大爷想着娃已经十年没回过家了,自己连媳妇、孙子是什么样的也没见过。想着娃有很多年没吃过家乡的枣儿,就特意打了一大包带着。
船来了,喜大爷上了船。下船后,又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
儿子开车到车站去接他。汽车在高楼和人群里穿来穿去,转眼来到儿子的豪宅里。
媳妇领着他,说这是小区,这是喷泉,这是大王椰子树,那是鸡蛋花。
到了家里,媳妇说,爸你把拖鞋换上。
喜大爷热了,把衣服放在沙发上。媳妇看见了说,爸,你怎么将衣服到处扔!
喜大爷想小便,看看便池不知怎样用,于是对准便盆尿了。
媳妇说,爸,使用厕所你要把便池的盖子掀起来。
这时孙子放学了,喜大爷说,娃都长这么高了!南方什么都好,就是没枣树。看,爷爷给你带了很多咱家里种的大红枣。
孙子用手一推说,我不喜欢吃这玩意。这一推不打紧,喜大爷没拿住,枣儿撒得满地都是。
喜大爷蹲在地上,一颗颗将枣儿检起来。儿子说,老爷子老土了不是,现在到处都是进口的提子、布冧、波罗蜜,谁家的孩子还吃这些?
媳妇也跟着说,枣里有核,弄不好卡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喜大爷捧着枣儿,一楞一楞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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