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与朋友一起喝酒,又喝多了。我的酒量不大,但对于酒文化的研究倒是颇有心得。这可不是吹牛,出版过这方面的专著,在各种场合的酒桌上都能左右逢源。现在谈酒文化的很多,但有多少人能说清楚什么是酒文化,酒文化里包含哪些内容?愚以为,中国的酒文化首先是酒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结合,其次是以酒为载体承接积淀下的那部分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再次是酒与人类自身的紧密联系、密不可分。中国酒文化的积累和传播离不开人(包括喝酒的人也包括滴酒不沾的人),特别是历代文人对中国酒文化的贡献最大,因此聊起酒文化首先要从文人与酒说起。我写了几篇有关文人与酒的文章,突出介绍了酒文化中的一些趣闻轶事,以引起人们对饮酒和酒文化的兴趣。欢迎同好对博大精深的酒文化一起研究推介,我将于近期按专题陆续推出若干文章·。
一、诗酒趁年华
——文人与酒之一
诗人离不开酒。酒助豪情,词章流出杯底,于是吟出了多少千古绝唱,抒发了无尽的恩恩怨怨、凄凄婉婉、苍凉悲壮之情。这情是怨情、悲情、豪情、亲情、友情、爱情,是思古之幽情,是亘古长存的人类感情。一代枭雄的曹操于浩渺的长江上横槊赋诗,发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浩叹。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却不可一日无酒,九月九日于宅边东篱下菊丛中,怅望良久,候白衣人送酒,有了酒才有雅兴,遂吟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抒发了他闲雅、恬淡的情怀。不料因此一句竟使后世的研究家们得出他是斜眼的结论。李太白醉草吓蛮书、斗酒诗百篇,没有酒,就写不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绝唱。诗圣杜甫则惨了点儿,中夜饮酒,酒入愁肠,“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诗人的心情是多么的悲观啊,心境又是多么的凄凉啊。还是陆放翁来得爽快,“有酒不谋州,能诗胜似侯”,“方我吸酒时,江山入胸中”,有了酒,诗人精神为之一振,心胸为之开阔。与李、杜齐名的白居易,更是篇篇诗词不离酒,故世人有这样的说法:“韩退之(韩愈)多悲,诗三百六十,言哭啼者三十首;白乐天多乐,诗二千八百,言饮酒者九百首”。有了酒,白居易才真正的“乐天而知命”,才不会耿耿于“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白居易初应举到长安,以诗谒顾况,首篇即是那首著名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顾况见到白居易的名片后便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再一看白居易的这首诗,又叹道:“道得个语,居即易矣”。从此白居易声名大振。不单男诗人饮酒,女诗人也离不开酒。南宋著名词人李清照,还在她少女时代就“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较之辛弃疾的“醉中忘却来时路,借问行人家住处”更有甚之。她的词善于抒发离愁别绪、愁怨凄婉的情感,把个人不幸和对国家担忧的心情一同融进诗词里,而借用酒来烘托、渲染她的感情,如“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又如“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非常深刻地表达了诗人遭遇国破家亡、流落他乡的忧愁和苦闷的心境。缺了酒,似此纤纤女子又怎能唱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如此豪迈诗句。被称为“中兴四大诗人”的宋代诗人杨万里(字诚斋,另三人是范成大、陆游和尤袤),更以向风伯发通牒的口气,表达了豪迈、乐观、幽默的情趣,他的《檄风伯》诗道:“峭壁呀呀虎擘(bo)口,恶滩汹汹雷出吼。泝(su,逆)流更着打头风,如撑铁船上牛斗。‘风伯劝尔一杯酒,何须恶剧惊诗叟,端能为我霁威否?’一一岸柳摇头荻摇手!”诗人既有与狂风骇浪共饮的情怀,势必也能坦然的面对人世上的风风雨雨。南宋爱国诗人张孝祥更有“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的胸襟气魄。
古人说:听说诗人都解饮,宜言饮酒者莫如诗,饮,诗人之通趣也。所以李太白说:“古来圣贤俱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诗酒相提,据说始自杜甫的“寡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的诗句,后来清人汪师韩在《师学纂闻》中批道:“开后人诗酒对举俗派”。在李白“酒中仙”雅号的光环照耀下,杜甫饮酒的名声远不如李白响亮,其实杜甫也是终生嗜酒。郭沫若曾作一统计,在杜甫现存的1400多首诗文中,凡说到饮酒的共300多首,为百分之二十强。只是杜甫一生潦倒,经常是“囊中恐羞涩,留得一钱看”,故此常为酒贵而烦恼。我们看他下面的这两首诗:“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径须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
诗人豪饮,文学家、画家也莫不如是。唐代画马名家韩干,少年时曾在酒店做过佣工,酒是少喝不了的。开一代画风的宋代山水画巨匠李成死于酗酒。唐代张旭,以草书闻名于世,有“草圣”之誉。他曾于酒后草书,挥笔大叫,仍觉不能意兴淋漓,忽然将头浸到水墨之中,以头发作笔,于纸上狂草。后来人们就把醉中作书画称为醉墨。唐代画家王洽,善画山水、松石、杂树,性疏野,嗜酒。每当酒酣之时,将墨泼于绢素,随其形状,脚踩手抹,浓淡画出山石云水,气韵生动,号称“泼墨”。因此,王墨成了他的别名。
西汉大文学家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短犊(du ,短裤或围裙)当垆”、卖酒为生的爱情故事更是深深的撼动人心。西汉才女卓文君,美貌聪慧,知书善画,不幸19岁时就寡居在娘家。大文学家司马相如当时正官场失意,他善吹萧,一曲“凤求凰”表达了他对文君的深深爱慕之情,也赢得了文君的爱情。但是文君的父亲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文君便毅然与相如私奔。他们来到临邛,卖掉车马,买房屋开设酒店,文君当垆(温酒)、相如涤器,身着短裤围裙,于市街上卖酒,这真是酒文化中的一段委婉曲折的爱情故事。他们贫困时,曾在成都用所穿的鹔霜裘换酒喝,得意时也曾得到汉武帝的陈皇后所赠百斤黄金买酒,司马相如因而写出名烁千古的《长门赋》。
说到卓文君,顺便介绍《醉乡记》。明朝中叶以后,戏曲创作的浪漫主义倾向较为明显,涌现了汤显祖、徐渭、周朝俊、孙仁孺等一批戏曲家。孙仁孺又名钟龄,明万历崇祯年间人,他在《醉乡记》的戏剧中,塑造了一个才气横溢的乌有生漫游醉乡,受到鳖相公的百般挑剔和文魔等五鬼的折磨,卓文君的妹妹一改她姐姐对待爱情的态度,她看不上有真才实学的乌有生,却嫁给了不学无术的白一丁;在醉乡,韩愈当了主考官,欧阳修作阅卷官,他们不录取乌有生,却使铜士臭高中榜首。《醉乡记》运用幻想、夸张的手法,对现实社会进行辛辣的讽刺。
酒是一种文化现象,由于酒与文人的结合,就产生了数不清的佳话,成为祖国文化宝库中的粒粒明珠。贺知章金龟换酒、李太白醉中捞月、陶渊明白衣送酒、阮孚金貂换酒、杜甫酒中八仙歌、欧阳修醉翁之意······ ,都是世人熟知的文学典故,每一个都有一段动人的传说。
唐朝开元年间,有几位著名的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他们都很善于写绝句,名气也不相上下。有一天,他们相约到旗亭(酒楼)饮酒,坐下不久,忽见一群乐工、歌伎伴随着几个梨园掌管乐曲的官员登上酒楼。宴会开始,乐工奏起当时的名曲,歌伎们唱起自己得意的诗歌。王昌龄他们坐在角落里饮酒观看,并相约,谁作的诗被歌伎唱得多,就说明谁的诗最受人欢迎,谁就第一。一会儿,一名歌伎打着节拍唱了一首王昌龄的绝句《芙蓉楼送辛渐》: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梦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昌龄很高兴,挥手在墙上划了一道。接着又一名歌伎站起来唱道:
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
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
这是高适的《哭单文梁九少府》诗。然后又有一名歌伎唱道: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这又是王昌龄的一首绝句《长信怨》,王昌龄很得意。此时,只有王之涣的诗一首也没有人唱,他便对王昌龄、高适说:她们唱的都是平淡之词。一指歌伎中一个十分漂亮、气质高雅的歌伎说:如果她唱的不是我的诗,我一定甘拜下风,如果唱的是我的诗,你们两人要拜我为师。稍停,这个歌伎果然起身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唱的正是王之涣最得意的作品《凉州词》,歌伎唱罢,三个人不由得同声大笑。那些人听到笑声,不明所以,就过来询问,三人将赌胜之事说了。歌伎们听说眼前的三个人就是大名鼎鼎、久已仰慕的著名诗人,连忙恭请他们入席,重新摆酒开宴,竟欢终日。
为什么文人与酒这样密不可分呢?因为酒文化与文学艺术的发展是同步的。从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到《三国》、《水浒》、《西游记》,直到清代的《红楼梦》,哪本书里不洋溢着浓郁的酒香呢?历代文学家、艺术家喜欢饮酒,许多佳作都是酒后涌现出来的,“醉时拈笔越精神(辛弃疾语)”。现代著名画家付抱石先生在人民大会堂创作巨幅国画《江山如此多娇》时,因没有酒喝而缺少激情,只得打电话向周恩来总理求助。周总理派人送来好酒,他才激情勃发,与关山月一起成功地完成了这一不朽之作。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京城佳酿一售而空,随之,《祝酒歌》一曲动京城,及时地唱出了人民的激动心声。可以说是酒激发了文人们的创作灵感,极大地丰富了他们的想象力,产生泉涌般的创作欲望,于是一挥而就、下笔如神、洋洋洒洒、妙不可收。
二、放胆文章拼命酒
——文人与酒之二
文人偏爱酒,这在前文已经写过,这里再说几句。由于古时成书极难,许多文人、藏书家们得到书珍惜异常,甚至到了吝啬的程度,往往束之高阁,秘不示人。以注《左传》而闻名的西晋学者杜预就曾告诫儿孙“书勿借人”,唐朝的杜暹更说:“鬻及借人为不孝。”古人为了借到书,只得通酒礼之好,即借书必须送礼,而礼品主要是酒。至少是在宋代,形成借书必先“以酒醴通殷勤,借时还时皆用之”的习俗。送酒,当然是为了喝,可见文人爱书,更爱酒,酒和书的关系该是多么的密切!古时有一种大型的盛酒器叫“瓻(chi)”,《广韵》注:“瓻,酒器。大者一石,小者五斗,古之借书、盛酒瓶。”酒器与借书之意同一,更可说明书酒难分了。最初,“借书一瓻,还书一瓻”,借书、还书各送一瓻酒,不送酒不能借书,不送酒也不能还书,否则下回就不借给了。后来发展为“借一瓻,与二瓻、索三瓻、还四瓻”,借时送一瓻,还书时送二瓻,等到主人索要时就要送三瓻了,而待到主人费力追回时则须送四瓻酒了。
文人之间不单借书、还书要用酒,互相之间还要赌读书、赌酒量,以博闻强记和海量自豪,并受到别人的尊重。明代有个名流叫张伯玉,人们尊称他“端公”,他有两个外号,一叫“张百杯”、一叫“张百篇”,是说他一次饮酒可饮百杯,须臾可作诗百篇,故朝野闻名,名重当时。有一士人自负博闻强记,诵目成章,加之酒量豪阔,堪遇敌手,闻张伯玉之名颇不服气,便修书一封托朝廷中有名望的人从中引荐。张伯玉接信后大喜,遂邀士人来家,说:“委屈尊驾专程看我,非常欢迎。我虽然已经老了,然而很长时间以来仍未遇到对手。你既博闻多才,且又酒量大,真堪敌手,我实在高兴。”于是让家人摆酒席,两人开怀痛饮。你一杯,我一杯,当对饮到三十多杯时,士人仍然谈吐机智、雄辩,议论风生;张伯玉则一如从前,好象没事一样。又喝了十几杯,士人自觉不支,辞以酒醉不能再喝。张伯玉微微一笑说:“君果然海量,然而酒量就到此了么?且看老夫为你再喝几杯。”于是又独自饮了数十杯酒,士人色变,吃惊不已。张伯玉手指室中的四柜图书说:“我已老迈,今不如夕,所学已忘记许多,现在所能记住的只有这四柜书了。请你随便取一卷来,待我为你背诵之。”士人从柜中挑出一卷书来,乃是艰涩难懂的《仪礼》一书。张伯玉对士人说:“你打开书听我背诵。”士人按照张伯玉的话打开书,但听得张伯玉背书琅琅,诵之如流水,一字不差。士人叹服,拜倒于地,由衷地赞叹:“端公真奇人也!”
古诗说:“放胆文章拼命酒”,表现了一个人博大的胸怀、深邃的学识和诗酒的豪纵,观之张伯玉其人,足可当之。
我们讲酒文化,是说附着在酒这种奇妙物质上的文化积淀。实在讲,酒是文化的载体,是人类精神的寄托,酒以其特有的醇、浓、香馥,承载着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印下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开拓进取的脚印。这一负担是沉重的,而由于这沉重感又反过来益发加重了酒的浓洌和辛辣。
中国的文化仰仗着酒,中国的文人更仰仗着酒,中国的文化是通过大量的文学作品来体现其博大精深的。文人以酒助兴,助豪情,解忧愁,抒胸臆,来抒发丰富的感情世界。故此宋代诗人刘克庄有词道:“酒酣耳热说文章”。没有酒,封建桎棝下的文人们焉敢放肆;没有酒,焉能狂放;没有酒,孔孟之道下的文人们、道学家们,又何能写出狂放恣睢、豪放不羁的放胆文章?
三、真名士自风流
——文人与酒之三
古时没有报章杂志,文人的作品很难发表。一般诗作发表的途径是:第一,集录成书。由于印刷技术和纸张的限制,要想出书是很难的,特别是要想及时成书就更难,因此,许多人的作品只能留给后人看,同时代的人很少能看得到。第二是题碑留壁,将诗作写在墙壁、石壁上或刻碑留存,这也是发表作品的一种形式,作家写出作品是要发表的,谁也不愿使它烂在肚子里、锁在箱子里。为何我国的碑刻题辞特别多?凡名山大川、寺庙殿宇乃至市井乡镇,到处留有题记,恐怕与此有关。现代人不爱护文物古迹,到处题刻“某某到此一游”,古人题壁之风成为现代社会这种恶习之滥觞!第三是口碑留传、市井传唱、文人传抄、互相题赠,许多诗文都是这样保存下来的。但是要做到这点,一般都要有个公共的场合,做为传播的媒介。而酒宴则为文人们提供了良好的场所,提供了用武之地。
文人聚饮,斗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利用这种文人荟萃的场合炫耀文采,显示学问,发表新作,进行较量。对才思敏捷、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无疑是个非常好的讲台;而对那些才思迟钝、徒有虚名甚至滥竽充数的人,则使之陷于非常尴尬的境地。某太守宴请当地名流,有人提议每人赋诗一首赠太守。众人踊跃,边饮酒边构思,陆续成诗。只有某名士,搜索枯肠、绞尽脑汁,涂涂改改始终作不成诗。有个人生性忠厚,见此情形,便解围说:“诗不妨留待明天再交卷,现在最好先喝酒。”名士一听非常高兴,握着那个人的手连声附合。这位名士成名三十载,出的诗文集高可盈尺,实际上都是假手他人而作,并没有真才实学。
也有人自知才力不济,便事先做些手脚,算作弊吧,虽然带有点开玩笑的意思。某人在小楼置酒待客,喝了一会儿,忽然对客人宋某说:“今日逢胜地不可无诗,咱两各作诗一首,谁后成诗,罚谁一大杯酒。”宋自恃才思敏捷,欣然应允。于是在桌上摆好纸笔,宋方拟得一句,某人诗已成,对宋某说:“你该不该罚?”宋认罚,端起一大杯酒,边饮边吟,其诗作成时,某人第二首诗已打好腹稿,便又对宋某说:“还比不比?”宋点头答应,刚拟得一句,某人诗又成。如是者共五次,宋某被罚了五大杯酒。第二天,宋对某人说:“我想请教,你昨日何以才思如此敏捷?”某人笑答:“非也。昨日比赛作诗之前腹中已得一绝句,如果你从容一些入席,眺望一番周围景致,腹内打打诗稿,即使我奋笔疾书,两人也只是旗鼓相当。但是你没有如此,你作第一首诗,我已在作第二首了,你作第二首诗,我已在作第三首了。你越着急越慢,诚所谓欲速而不达了。”宋某听罢大笑。
要想成为名士似乎不难。古人说:“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按我们现在的话来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偷。”如果再仗着酒劲儿,露出一些张狂,就颇有名士风流的味道了,倘若再加上些抽象、变形、外来的时髦词汇,用些意识流的笔法,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诌几句谁也解释不清的诗,自可唬倒一席人,令人莫测高深。
但是真正有学问的人,决不靠卖弄这些谁也不懂的词藻,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包括他本人)来欺世盗名。惟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何种场合,都能显出英雄本色,方是真名士。安史之乱平定后,唐玄宗欲制诏书安抚天下,找不到起草诏书的合适人选,便问大臣苏环。苏环说: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儿子苏頲才思敏捷,可以用他。只是嗜酒,但愿这时没醉。玄宗急命人召苏頲。苏頲此时余酲未消,匆匆来见皇上,到了大殿就呕吐,了草的行了跪拜之礼。玄宗命侍臣将苏頲扶到御座前的地毯上躺好,亲自给他盖好被子。苏頲醒来后,立即提笔,须臾书成,才藻纵横,文惊四座,玄宗大喜,由是器重。苏頲后为紫微黄门平章事,参理朝政,袭封许国公,同燕国公张说同以文章著称,时人号为“燕许大手笔”。古人常说:酒助英雄胆,武松是有一分酒便有一分力气,有十分酒便有十分力气。可不可以说,酒助诗人魂?文人们有十分酒便有十分才情,方能挥洒自如。
读过唐诗的人,没有不知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诗句的。唐高宗至武后初年,出现了“以文章齐名天下”的“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在唐诗开创时期,他们努力摆脱齐梁诗风的影响,积极开拓诗歌的思想题材领域,对诗的格律形式也进行探索。王勃(649-676年),字子安,是初唐山水田园诗派先驱王绩的侄孙。王勃自幼聪明,七岁能文,十四岁就当了官。出仕以后,又两次因事废官,一生处于下位。最后溺海而死,死时只有27岁。他的文章以《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后人简称为《滕王阁序》)最为有名,是一篇脍炙人口的作品。前面提到的两句诗就是这篇文章的名句。
唐高祖的儿子滕王李元婴任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都督时,在赣江的长洲上建阁,命名为滕王阁。后来,闫伯屿接任都督,重修了滕王阁,于九月九日重阳节,在阁中大摆宴席,江南的学者名士不下百余人赴宴。王勃正好省亲经过洪州,仲秋时节,船行于赣江上,但见江水浩浩渺渺,横无际涯、大千气象。江岸矗立着飞檐叠拱、巍峨高耸的滕王阁,岸边荻柳摇曳,行人如织。此时的王勃虽然刚刚遭受挫折,但踌躇满志、雄心不减。闻阁上有一雅集,便翩然而至。因其年幼,坐在座尾。闫伯屿设宴的目的,说是要为滕王阁作一篇赋,刻石为碑,流传后世。但是他的真实目的则是以宴会征文为名,欲使其女婿吴子章成名,他知道自己一旦宣布征文开始,人人都要推辞,吴子章便可顺理成章地接受此项任务,推出他早已准备好的文章。果然,闫公说完后,大家你推我让,谁也不敢接受,闫公正高兴时,忽然王勃站了起来,表示愿作此赋。满座之人见王勃这样年幼,在众多名儒面前如此无礼,无不惊骇。闫公更是心中不快,便退到后堂,但又放不下心来,就派小吏前去打探。看看王勃究竟能作出什么文章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吏前来报告,王勃开篇写了两句:“豫章(一作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闫公听后说:“这是老生常谈,谁人不会呢!”
又一个小吏来报告,“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闫公不屑地说:“这是故事。”
又有报告:“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闫公心中默许,口中不语。
又报告:“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闫公有点坐不住了,隐约感到这个年轻人不简单,说:“这小子是打算和我相见哪!”
......
一小吏报告:“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闫公听了,不觉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说道:“这小子落笔有如神助。”于是更衣重新来到座前,对王勃说:“看你的文章,真是天下奇才!”便邀请王勃上座,王勃推辞。不大会儿,文章作完,题骈文名为《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人们争相传看,对王勃佩服之至。闫公把王勃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帝子之阁,风流千古,你的文章铺叙了滕王阁一带的形势景色和宴会盛况,华章必会留芳万世,也使我们今天的雅会得以传于后世,洪都风月也成了无价之景了,我应当厚厚地报答你”。
忽然一人离席而起,大声说:“是哪一个三尺童子,竟敢将先贤的遗文说成是自己的新作,来此欺世盜名。”闫公一看,正是自己的女婿吴子章,便问:“你何以知道?”吴说:“这篇文章,我已收藏很久了,诸位不信,我为大家背诵一遍。”说完,瑯瑯诵来,一字不差。闫公和众宾客看看王勃,又看看吴子章,都有些怀疑不定。王勃颜色不变,徐徐说道:“看你的本领,不亚于三国时期的弥衡和张松,弥衡看到蔡邕的碑文,能一字不误的写出来;张松见到曹操的兵书,只看一遍就能背诵。你与他们倒是不相上下。”吴子章说:“这是我以前早已背诵过的文章。”王勃说:“你既然说是先儒旧文,请问是否还有诗呢?”吴说:“没有。”这时王勃起身离席,对大家说道:“这篇文章后面还有八句诗,如是旧文,诸公谁还记得?”连问三声,没人答应。王勃便提笔赋诗一首: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銮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众人观看,王勃问道:“这是新文还是旧文?”吴子章自觉惭愧,离席而去。众宾客齐声赞叹:“王勃的才能,子章的记性,都是天下少有。”闫公大喜,赠给王勃许多布匹酒器。王勃智赋滕王阁的故事,后人传为美谈。诗人才思敏捷自不必说,但是如果脱离生活,未对南昌地理山川、物候人情有一定的了解,闭门造车,恐怕写不出好文章的。可见写文章要善于观察和积累生活的重要性。
自古文人相轻,像吴子章刁难王勃,如果王勃一时语塞,千载不朽的名篇也许就成了吴子章的了,岂不成为千古文案。甚至文人相轻,也离不开酒。西晋文学家左思,计划写《三都赋》,三都是指魏、蜀、吴三国的都城邺县、益州和建业。左思为写好这篇文章,整日苦心构思,在他庭院的篱笆上,书房外面的走廊里,甚至厕所里到处挂着纸笔,每得到佳句便立刻记录下来。他呕心沥血,经过十年的努力,终于写成了《三都赋》。他感到自己的作品可能不如张衡的《二京赋》和班固的《两都赋》,便拿给著名学者皇甫謐(mi)去看,皇甫謐读后十分赞赏,还写了一篇序。后来,张载等一些名人又分别作注,于是《三都赋》名声大振,很快流传开来。京城里的文人学士,富豪人家的子弟,纷纷传抄,竟造成洛阳城内纸价上涨,这就是成语“洛阳纸贵”的由来。
著名文学家陆机初到洛阳时,也打算写《三都赋》,听说左思已动手写了,心中暗暗讥笑。他给他的弟弟陆云的信中说:“这儿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居然在写《三都赋》,看他写出来以后给谁看,只能当作废纸去盖酒坛子吧!”左思《三都赋》写成了,陆机读后非常叹服,认为别人再也不能超过左思了,于是取消了原来的打算。
本文已被编辑[无缘牵手]于2007-3-14 20:05:5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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