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变了,天道变了……”,黄老二在自家门前反复唸叨得几遍,忽然指天划地大骂起来,“臭老天,贼老天,你也嫌贫爱富,操你十八代祖宗……”。急越愤懑的叫骂刺破了正午阴沉郁闷的宁静,云层越来越厚,要下雨了。
村民早已习惯黄老二的骂声,只是颇有点兴奋午饭时又有了谈资。“这老儿,榆木疙瘩,死脑筋,活该。”“唉,可怜,谁让他那么老实呢?”
黄老二叫黄卫财,兄弟四人,老大黄卫福,老三黄卫兴,老四黄卫安。他爹当年见她娘接连生下四个带把儿的,深以为后断有望,遂按“福财兴安”命名,取其“有福有财,兴旺发达,平安一生”之意。
黄老二心地善良,生性老实,一副道地的农民形象。他老婆是那种天塌下来也不着急的慢性人,却也一气儿给他生下了五个带把儿的。黄老二为此很兴奋了一阵,认为起码在这点上比他老子强。
那时土地已分到户。黄老二夫妇赶早摸黑,营务着六个人的地——老厶是计划外生育,没土地的。生活虽不怎么景气,却也勉强糊得了口。
渐渐地,村里有人外出,说是到沿海地区去打工。黄老二呸呸连声,庄稼人不守着土地,想当工人,打工?打鬼!能有好果子吃?然而几年下来,外出打工的人愈来愈多。那些早先出去的,家里又是打井,又是盖房,搞得煞是红火。又是几年后,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建了洋楼,买了彩电。
老婆终究也不勉埋怨起来,“你看人家三太比你还小几岁,不仅捞了大把大把的票子,听说还包了工,当了老板,人家女人土也不做了……”黄老二心里也萌动起来,截断她的话说,“好,我出去打工。”他想自己才四十来岁,有的是力气,还怕掐不到钱?
这年,黄老二借了钱跟随陈三太南下广州打工。陈三太把他领到一个外地包工头面前,娓婉地说,“黄二哥,我们包工的有个规矩,不能要本乡人,你就在这位老兄手下干活,行吗?”黄老二说,“行,只要有活干,能挣钱。”
于是,黄老二狠命地干。可是,头个月工头就说他干的活质量不过关,扣掉了他一半的工钱。慢慢地黄老二就发现这里不是他呆的地方。
他觉得这里林立的楼群压抑人,没有家乡瓦房住着踏实;这里奔驰的车辆逼人,没有家乡步行安全。他又感到这里太嘈杂,了无乡村的宁静;这里的水涩口,毫无乡村水的清甜。他还发现这里头顶总是一片灰暗,不见湛蓝的天和纯净的云;这里的气息不清新,少了树木的绿意和花草鲜艳的生机。他还看不惯那些打工仔收工后喝得醉熏熏地聚在一起赌得昏天黑地。他更看不惯那灯红酒绿喧嚣的排场,特别是那些昂首挺胸行于大街的半裸女人。然而让他十分震惊的是,那天黄昏,他瞥见陈三太就搂着这样的女人在街上踱着。他,他简直弄不懂人怎么会这样的。
不满半年,黄老二回来了。火车上遭了掱手,出去一趟钱没挣着不说,路费也搭上了。黄老二相当后悔这次外出。回来后,黄老二铁了心,要在这土地上刨出点模样来。
黄老二的几个儿子秉承了老子的钝根性,善良、老实,都不是读书的料。大的、二的只读得小学毕业,三的、四的、五的看样子顶多也不过初中毕业完事。
这以后黄老二夫妇每日就领着大小子和二小子在土地里辛勤耕耘。本来,如果养几头猪,喂一些鸡、鸭,再种些蔬菜瓜果,这日子也能过得象模象样。
然而人有心,天不作美。气候一年不如一年,一年比一年干旱。在这川东丘陵地区,农民很大程度上仍是靠天吃饭的。一丰不下雨,饮水也成困难,还能指望什么呢?况且,税款、农药、化肥投资,三个小子读书费用,每一笔开支都催逼着这个家。
几年一来,黄老二感到庄稼越来越不好种了。在人前抱怨起来,“天没有那时蓝了,星星没有那时亮了,鸟儿也少了。”
这期间,黄老大当了镇长,腆起了将军肚,确是福光满面。黄老三靠打工也兴旺发达起来。黄老四农闲时在附近城镇跑生意,虽比老大、老三差些,但日子子民安安稳稳,过得挺顺当。这三兄弟也曾从各方面帮助过老二一家,但不久发现这一家子人迂腐顽劣,不可救药,也就不再搭理了。
眼看这日子日渐难以敷衍,大小子和二小子相继过了婚嫁的年龄,可谁家女儿愿意往上往她家里跳呢?黄老二抱怨天的同时,也抱怨起人来。说世太狡诈,贪污、走后门的多了。又说农村吃烟、喝酒、赌博的也多的,他不争气的大小子和二小子也在抽烟、酗酒了。起初也还有人听他的心里话,待看到他那日渐痴愣的眼神,就不愿再理他。黄老二就开始时常自言自语起来。
去年夏天,连续四十多天滴水不下,黄老二自言自语中精神失了常。逢人就恐慌地说,“天道变了,知道吗?天道变了,知道吗?”今年夏天,天又大旱,已民用工业二十多天。黄老二不知从哪里得知沿海地区雨量充足,于是就怨毒地骂上了贼老天。
黄老二正自大骂贼老天,忽然刮起了大风,顿时,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瓦上淅淅沥沥,却是树叶和着黄沙。须臾,云开日出,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黄老二止了骂,村民却一齐大骂起黄老二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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