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月亮是时间深处的一个痕迹,嵌在我心中,我能反复找到它吗?
到底有多少朴素的记忆,渐渐在天空宽阔的草地上敞开,草色迷眼。在秋天,在总是氤氲天气的盆地里,我等待了多少日子,我度过了多少没有月亮的中秋,已经记不清了,气候是潮润了一些,雨水也频繁了一些,我不禁象东坡先生那样的诗人一般,询问冥冥之中的什么:
明月,明月,何时有我?
明月那年。
天空紧闭的大门终于洞开,使我遥遥地看见嫦娥、吴刚、桂树、蟾蜍和玉兔,使我看见那面黄色的铜镜中,神话在灰烬里重新闪现跳动的火,记得是在何新的《诸神的起源》中,他解释月亮在远古的宗教意义,就在于它从消失到圆满的循环使人联想:死亡与复活。
但是,我的念想中,中秋的月亮例外于此,它是一个完美的意念,因此它是圆满的渴望,关于心灵。
也许,只是一些瞬间,只是我内心的自我完成。
也许,只是一些瞬间,却象牵缠过去,萦绕现在,绵延将来。
也许,只是一些瞬间,转瞬即失,顿然却似长驻,只是隐约。
古道西风瘦马,在渐行渐远的路上,不说不如意事常八九,不说憔悴损,不说百事哀,不说艰难苦恨繁霜鬓,但是,生命总会出现空缺,伤痕,孤独,疼痛,感伤。歌一程,泪一程,悲喜交加又一程度,啼笑皆非还一程。纵使青春当头,红唇烈焰;纵使歌舞升平,春风扑面;纵使纸也醉了,金也迷了,连所有的花都绽了笑了。
于是,面对收获的欢乐和衰败的伤感,中秋的月亮向我走来,在某个瞬间,我信,我会看到一个景象,完整,辽阔,无边无际的圆润。尽管虚渺,尽管遥远,我无法抓住它,更不能攥在手心。想起了掬水月在手那句,不仅是于良史写的《春山月夜》,印象更深的是破山大师用它写的字,那诗就有了禅意的醉态,破空而来的顿悟,转身,就只有若隐若现的背影,似在似不在。但,我会凝视,感知并感动,洛阳花酒一时来,简单些,我会体验到的满足和欣然。
因此,在我内心有了完美的憧憬,那望不尽的天涯路,定定神,明月似的完美,仍怀揣着,才有了走过去的力气和心思。
那就是从生命里脱颖而出的明月,那就是梦寐。不可即,但可望,也只在偶尔。
那是否还是沈复在沧浪亭的中秋,是否已事过境迁?月映万川,这是一种气象,一种令人有些心虚的旷远。在视野那边的高楼和高楼之间,我重温着已经失去的时光,恍惚的印象:
一轮明月,已上树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失。
那是一个这样的夜晚,有诗意、茶香和爱情,在沈复的回忆中,显得生动,那是《闺房记乐》篇里的,这是怎样的“闺房”,宽敞如此,在一个月圆之夜,变得透明,这是怎样的“闺房”,月光普照。儿女私情,原来就不只限门窗紧闭的阁楼,月光下的江山,也就在彼此的笑靥里,揽进了凝眸情怀。在我的眼睛里,却是少有的自然,不刻意,美就美着,好就好着,沉浸就沉浸着,快乐就快乐着,敞开就敞开着。
对沈三白的喜欢,别有一番感触和风情,没有敬仰,没有钦佩,就是那样一人,没留下其他可以确认的史料,一本薄薄的《浮生六记》,竟是全部,也是偶然被人看见,却因此陶冶了更多人,记录着自己的快乐、情趣、愁绪、痛快,书被人重新发现,还缺着“两记”,他只活在他的字中,芸娘也一起活着,新鲜,凹凸,看着文字中的他,生过了,活脱脱的性情中人,不近不远,赏心悦目。
把自己锻炼好些,云在水流的日子,也会有风生水起,云谲波诡,即使是颠倒梦想,也无有恐怖。那就如此漫长地修炼着,无所谓无欲无望,无所谓心无挂碍,尘世之中,就是这样,牵绊,牵绊一生也难以了结,在我一顾一盼之间,一切似乎都了又未了。多么想,把一身的情感倾泄大地,把一腔的热血泼洒长天,穿越绚丽和腐朽,穿越干净和肮脏,穿越善良与罪孽,走向偶然升起在心中的明月,面对面,相互凝视。
谁,在夜空虚无之处点起一盏灯火,照彻那部分优雅的风景,它还越过对事物的感知,指向我永远看不见的宇宙,月亮正在隐没,几千年前无法解释的天文现象,与这个中秋重叠。我想起了霍金,他瘫痪的身体和充满生机的大脑,他向我们传达他关于空间与时间的深邃构思,他说空间有界而无限。那么我意识的边缘将触及到什么?在水天茫茫的生命里,触及到岸边冰冷的礁石,那也是确定,那也是温暖。
明月。那年。在我窗前。如水。皎皎。
这样的夜晚可看之处不仅是寂寞空山,孤独的乔木,灌木丛,竹林,农家的院落和房屋,收割后原始的坦荡土地,它们被月色所笼罩,隐隐约约,浅浅淡淡。我与月亮面对,用大地此刻的心情,象山一样,虚着怀,靠近时空的完美,时空的智力和精神结构。
夜阑,声已静,东方将曙,鸡鸣早看天,不知桂花谢否?
我记不清这是哪年中秋的月亮了,也记不清几年不见中秋的月亮了。翻出那年写的字,当时写下来,自觉不满,随手扔在一边,现在把它加了一些,改了一点,算基本完整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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