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曹先生明面上是描写飞短流长的家庭矛盾、蝇头小利的纠葛纷争、儿女情长的无为泪沾巾。仔细体味,能看到人性的真伪,人都是真人,话却要说假话。人们往往可以接受听上去受用的假话,却不能接受直白的真话。直白的真话,不但得不到什么好处,弄不好还会惹是生非。而假话,听起来却颇为受用,重要的是它能给人带来实惠。
我们都听过“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处世警言,也听过林彪“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的为官之道。想来,假话真是灵丹妙药,比如说男女谈情说爱吧,要专挑甜言蜜语诱惑对方,让女人心甘情愿脱衣上床,让男人争风吃醋;下属在街上碰见自己的上级,老远就放慢了脚步,心里运筹着打招呼的言辞。
谁都知道说假话不好,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没有说过假话。假话有时候是客套,有时候是应付,比如下级对上级的检查;有时候是面子,不想被别人看出自己的窘境;有时候是搪塞,比如陌生人打听你的年龄、家庭、收入等等。
当你因为说真话而痛苦地发现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心交谈的人,是否会相信,人与人相处是没有绝对诚实的。有时候,假话和假象更能促进友情和爱情。在倡导人与人之间坦诚相待的时候,人们却发现坦诚在许多时候会碰得头破血流,坦诚只是为了维护心目中一种虚幻的纯洁,很多时候,交际并不需要真实。我们从小受到诚实的熏陶,可是走上社会不久,就会因为几句真话屡遭白眼。当我们无法表露自己真实意图时,我们就选择一种模糊不清的语言来表达真实。比如,一个女子穿着新买的时装,问其好友或同事是否漂亮,而他们觉得难看时,便开始模糊作假。回答说:“还好。”“还好”是一个什么概念,是不太好或是还可以?这就是假话中的真实。它区别于违心而发的奉承和谄媚。许多假话非说不可,这是出于礼仪。如,当我们应邀去参加庆祝活动前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时,我们必须把悲伤和恼怒掩盖起来,带着笑意投入欢乐的场合。这种掩盖是为了礼仪需要,怎能加以指责?有时候我们说假话是为了摆脱令人不快的困境。从这个意义上假话是保持善意的一种必要的交际策略。这同恶意的、以不可告人的目的编造的假话相比是不同的。
但是,并非所有的假话都是善意的。在机关工作过的人都知道,为了想要在机关呆得舒坦而稳当,你说假话的水平就得是说起来脸不变色心不跳,理直气壮而又兴致勃勃,生动有趣,有点智慧。倘若脑袋瓜不转弯,不会说假话,或许有一天有人要下岗,你还真得当心着点。
在办公室里上班总会和文字材料打交道,你得学会用假话写出各种材料。在总结成绩时,比如,有些工作本来就不够重视,要写上要高度重视;有些工作领导根本就没参与,要写上亲自挂帅,还要照顾一下员工的情绪,来个全员齐抓共管;对于违章造成事故者,往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要写上对违章违纪者将严惩不贷,反此种种,假话要说得头头是道、冠冕堂皇。说了这么多,简单地说就是要善于造假,编假数字、造假成绩,把“忧”说小,把“喜”说大,把大灾难说成英雄出世。何以如此?说假话最省力,可以避免很多繁难的工作;可以讨得领导的欢喜,自身也安然无事;没有人去揭穿弄虚作假,很多事都是暗箱操作,群众不了解真相。
说假话是有市场的,这个市场就是有一批宁可听假话,也不爱听真话的人存在。俗话说“上有好者,下必附焉”有了上级的好大喜功,下面自然是“统计加估计”何况说假话不但没有风险,如此以来,“聪明人”不从中得到“启示”才怪。所以说,假话之风日盛,很大程度上是官本位的社会逼出来的。与说假话相比,听假话更为恶劣,这是假话盛行的源头。涉及的地方,附和赞扬之声充耳,批评与自我批评之音近绝,使官员无法听到不同的意见和老百姓的心声。在说假话盛行的地方,说真话是有风险的。轻者会因挫伤领导的自尊、降低领导的威严而遭人白眼、被人冷落;重者则会因抓破领导的脸皮、暴露领导的错误而引火烧身、付出沉重的代价。
中国人听惯了,也说惯了假话,久而久之,说假话也就成了一种时尚和衡量标准。在正式会议上,或者在有些正式场合,会不会说这种假话、大话、空话、套话,说得怎么样,往往以此来衡量和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水平,是否成熟。
当人们被迫或者主动以讲假话的方式去追逐和保护自身利益的时候,人性也就变得扭曲了。在官本位社会里,尽管人们是在追逐利益,却会装着不是。在这样的风气的影响下,社会便伪善成风。讲真话、要人格反而会成为许多人的笑柄,他们会被称为“傻子”、“农民”等等,物质利益、权势、身份等等身外之物和善于讲假话的“能力”,反而会成为人们衡量是非成败的标准、成为某些“成功人士”、“社会名流”的标志。只有善于玩弄不讲真话的手段,善于遮掩和藏匿自己的个性和自信的人,才能在这个社会立足,才有可能取得大显大贵的机会。反之,如果不“成熟”、不“谙世事”,动辄讲真话、显示自己的个性和自信,那么就会招致嫉恨自己的人的打击,从而被社会淘汰。
排斥讲真话,缺乏一个让每个人真实自由表现自己的社会环境,这样人们势必千方百计寻找机会,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卑躬屈膝地哄骗、讨好以取得优势地位。也就注定了说真话的精英要被淘汰,善于说假话的人则更能适应这个社会。当不讲真话普遍盛行这个社会时,这个社会也就存在着严重的人与人之间的信用危机,使社会整体上具有趋向于腐败的趋势。
人性的弱点、历史的沉淀、社会的定势、功利的需求,常常使假话或谎言虽然名声不佳却有条条暗丝护佑,仅仅一句真话出口就会暴露很多暗丝,扰乱不少人固有的生态。正是这种艰难,才有安徒生《皇帝的新装》的千古魁力,才有鲁迅精神的永久性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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