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梅山,莽莽苍苍,绵延千里,风采万年,他横亘湖湘益邵之间,千百年来,孕育了古朴清纯的梅山文化,也滋养了一代又一代捭阖华夏的文武英才;汇聚了湖湘文化,沉积了楚蛮精神,展现了奇壮风情,铸造了生命晨钟,辉映炎黄而后的历史,点缀华夏民族的图腾!
湖南梅山,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山雄水秀,泉灵洞幽,熊山云海,苏湖烟波,是大自然造化梅山的大手笔!
湖南梅山,是一块闪光的土地。战神蚩尤,诞生于此;黄帝之旅,乾隆之巡,涉足于此……拜读梅山,悟天地玄机,万象皆灵,心灵将变得高远澄明!
山民
父亲和母亲亲自把我们,像种植萝卜、白菜、辣椒、茄子一样,种植在贫瘠的梅山中。多年以后,我们拱破地皮的层层爱情,分娩出一片片水灵灵抑或强悍悍的风景,在长辈那饱蘸鲜血和汗花的视野里来来往往。嗬,经过无数次阵痛的梅山,运行着一片片特别引人注目的庄稼,运行着粗犷的庄稼人种的嬗变,运行着世纪的变迁时空的落差,运行着梅山汉子资江纤夫五千年的襁褓,运行着没有半点羸弱没有半点奴颜媚骨的山民。
山民世世代代与山相伴,爬山坡,走山路,吃山珍,喝山泉,住山屋,听山风,吸山气,夜里也做山梦。在梅山的哺育下,山民的肤色是梅山的颜色,山民的性格是梅山的性格,山民的气质是梅山的气质,赶山号子叫得震山响,碗里饭粒装成银山,仓禀的粮食堆成金山。
前些年,电视机、音响风风火火地走进山村,那些年轻的山民感到自己的寂寞和贫乏,决定拉帮结伙,前呼后应地走出大山温暖的怀抱,搭汽车坐火车去沿海闯世界游商海。弯了又弯的山路,如一条条永远也扯不直的意象,山女把心爱的男人默默地送出村口,用目光送他们去闯从末领略过的未来。回来,他们才发现山路变成了一条条九曲十八弯的愁肠,从此,等待就成了山村里一个揪心的命题。
回来了,漂泊的山民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土,回到了亲亲女人的身旁,山风吹走了他们的疲惫和紧张。发了,不值得庆幸;亏了,用不着沮丧;即使背回的是空空的行囊,也不懊恼失望。他们又吆三喝四,重新聚集在门口的老槐树下,喝红薯酒,唠着无边无际的话题。
喝着,谈着,一个新的山村在小桌上酝酿:盖塑料大棚,种跨季蔬菜,种植中药材,搞良种养殖场,建土特产加工公司……于是,梅山又沸腾了,村周围雨后春笋般冒出一片片塑料大棚,不论春夏秋冬,一茬茬时新的鲜菜排着队儿运往山城;田七、天麻、玉竹、黄姜和淮山,换回一大把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加工的土特产梅山茶、梅山板鸭、梅山玉兰片等等打入了国际市场……大多数山民争先恐后地盖起了平顶小楼房,内外粉刷,贴墙地砖,高组、矮组、沙发和席梦思等纷纷挤进了小山村。
庄稼
山民是庄稼人,庄稼人是我们的祖祖辈辈,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是共和国的粮食支柱,而我们的另一种兄弟姐妹,绿油油的,或黄澄澄的,或红灿灿的农作物,当他们还没有发育完全的时候,我们便愉快地张罗着除草,手把手地喂肥,一丝不苟地治虫……在时稀时密的雨帘里,我们躬身侍弄的姿态宛如一张张最美最美的犁,犁的手指弹着春雨的竖琴,一支支细无声息的春耕曲,带着泥土的芬芳和苦涩的汗味展翅飞向四面八方。不劳而获的人们啊,你们看到我们用插在泥巴里的双脚谱写的恋曲吗?你们听见我们用抓犁抓肥的双手弹奏的心声吗?
我在家门口那几尺见方的空地上种几蔸丝瓜。清晨,嫩绿的叶片边挂着几摘晶莹剔透的露珠,它是叶儿清纯的眸子,流露出对春的感恩,对新生活的憧憬。我弯腰细细拜读,像欣赏可爱的孩子,像琢磨含蓄的诗文,全忘了昨夜笔耕的辛劳,全身心沉浸在期冀的幸福中。
之后,瓜苗爬上了瓜架,并悄悄地开出几朵黄花的唢呐,在阳光手指的抚摸下,唢呐呜哩哇啦地吹,把农家院吹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引来彩蝶翩跹,蜜蜂嗡嘤……
再后,我采访几日归来,发现瓜秧抱上了调皮的娃娃,娃娃扯着母亲的手臂,在清风中快活地荡着秋千,荡得我的心海泛起一层层甜蜜而惬意的涟漪。
我深恋着脚下这片命根子的土地,整天整夜牵挂着庄稼,紧紧捆住金贵的农时,给嗷嗷待哺的幼苗浇水喂肥。我们用汗水和辛酸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渗透着淋淋血汗的春秋,梯田梯土那几本古色古香的日历,翻去了一页又一页,却没有寻到一个心目中的好日子。太阳累了,月亮倦了,我们抬手摘下许多希望的星辰,埋进深深的爱心里,然后开始长长长长地等待……走了一辈又一辈,带着满腹的失望和遗憾;走来一代又一代,披着绯红的朝霞,捧着一轮用心血浇灌的红太阳!
父亲
松涛在山上呼呼地叫着,稻浪在田垄一波一波地扑向我的心口……我陶醉了,深深的。此时,父亲从土地的深处走出,用生命中最美的姿势,向田地诉说一种深情,向庄稼呐喊锄头的宣言,向稻草人倾吐久埋的心愿。
父亲的形象在我的视野里幻灯片似地变幻,父亲啊,在你的前头,走着弯腰拱背的旧犁,在犁的前头,走着疲惫得忘了年龄的老牛。你们三兄弟团结成一条心,一个咀嚼着岁月的枯草,拖拉着沉重的梦想;一个一头扎进祖祖辈辈的希望,品尝着生活的艰辛;一个饱经岁月的苍桑,挥舞起起落落的鞭子,赶着乡村转,赶着城镇转,赶着中国转,也赶着地球转。
遥想我在广东打工的岁月,热了,在诗行间乘凉,冷了,在家信里取暖。启开父亲的来信,迎面扑来泥土的芬芳和浓浓的乡情。父亲歪歪斜斜的字是地里生机勃勃的庄稼,他不小心弄死几株幼苗,躺在稿纸上成了他叹息的错别字……
读着,读着,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父亲一辈子“写字”,只用锄和犁。我却从种植着父亲心情的信纸上,清清楚楚地望见,水稻在故乡的心田里长势良好;玉米在故乡的心地上生活如意;松柏在家乡的山林里青翠欲滴;小麦的相思一声声一天天把我这个游了呼唤,不用明月的目光来牵引,这声声泣血的呼唤便会长成我坎坎坷坷的归期。
父亲,我伫立在梅山的边缘,读你那双与庄稼有血缘关系的粗手,埋着头在肥沃或贫瘠的土地上弹着春夏秋冬,听着从你口中飞出的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山歌,我的心灵为之震颤!
江边剪影
烟雨中的梅山,流水宛如青罗带飘曳。那座走进记忆深处的木桥,爬满青苔的绿色神经,爬满意象的缕缕触须,爬满怀古的层层心事。清澈的江水,倒映着青山,如诗如画,吸引着你想一个猛子扎下去,去寻觅那份踏青的心情,去寻找桃树上第一朵绽放的花苞,去细读每片树叶的脉络,是否昭示生命的走向?去放牧爱心、良知和日子……
当你的目光从遥远的天空反射回朦朦胧胧的码头,会看到噼噼啪啪的棒槌声,从那方青光溜滑的捶衣石上飞迸激溅开来。一串串湿漉漉的乡音,和着银铃般的笑声,半落江心,溅出一圈圈同心的涟漪,嫉妒得鱼儿忘了回家的路;半挂岸柳,构成大自然蓬蓬勃勃的生活插图。浣衣姑娘嫂嫂们的家中有了自来水,有了“爱妻”号,你们为何还这样痴痴地恋着这块捶衣石,这根古老的长满嘻嘻哈哈的棒槌?一支优美动听的浣衣曲,不知是唱给哪位知己听?
面对河流,面对梅山,面对迷人的雨季,我问我身边随我而来的黄狗,你听到了吗?茫茫尘世间所有的愤怒与惆怅的文字,所有告别与思念的文字,所有希望与绝望的文字,全都排版在走向长江奔向大海的碧波之上。你看到了吗?缥缈宇宙里所有的欢乐与悲凉的乐章,所有的情爱与憎恨的乐章,所有的离别与相聚的乐章,全都奏自起起伏伏的梅山之尖。
资江,你多像一位慈祥的母亲,教给我胸怀如何变得宽广,教给我理想如何变得远大,教给我如何做一名梅山子孙……可是我太笨太蠢,很难理解妈妈的拳拳心态,我身边摇头摆尾的黄狗呀,你理解资江母亲的豪言壮语么?如果你明白,请你在回家的路上讲给我听听,行么?
再读资江,你随时可歌,随时可泣,随时可笑,随时可狂,随时可沉默,随时可爆发。这儿是月牙儿下的安静,沉默得宛如熟睡而安祥的母亲,那儿却躁动不安,疯狂不已,赛似狂醉而疯疯癫癫的酒神!
资江啊,你悲伤时如此动情,你欢歌时如何动心,你哭泣时如此动人,你愤怒时又如此长啸……所有这些诗节诗情,俱使我壮怀激烈,都使我情窦又开,也便我头颅低垂!
我身边那突然凝视前方、默不做声的小狗呀,你的自我感觉如何?
古渡边,隐隐约约泊着两三条乌篷船,船上的老艄公一篙春水点江流,一篙弦儿弹着雨丝的竖琴,弹出一首首朦胧诗的意境和情韵。诗中有挽着解不开的情结的稻草人,有刺痛了某种精神的麦芒,有小山村温暖感人的灯语,有亲切的犬吠融进月光……
拥鸟心游
我曾无数次贪婪地吞噬着梅山的气息,借着星星点灯的光走进大山深处,去聆听草的低语、花的浅唱、树的呼吸、鸟的梦呓和神的祝福;去访问一块块庄稼般茂盛的石头,发现我的骨骼增加了钙质;捧起一掬黄土亲一亲,黄土准会变成金……
午夜,降露了,我徘徊在山径上,露水灌进凉鞋,吻着脚背,吻出一种凉丝丝麻酥酥的快感。踱到一片开阔的草坪,以前的钻深机场,我借着朦胧的星光,找一块猪肝似的巨青石坐下,巨石后面斜长着几棵小松树。我躺在青石板上,头枕双臂,闭目朝天,醉了,山林深处传来小鸟在梦中的啁啾,村庄方向流来隐隐约约的人语犬吠,山对面飞来节奏感极强的瀑布声……我的思想走进了清代张潮的文章中,张潮说:“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方不虚此生耳。”我的思想又走进了村子的屋檐下,屋檐下的妈妈还在沙沙沙地洗衣服、洗红薯,洗出一个个幸福的日子;奶奶仍在嚓嚓嚓地切菜丝、剁猪草,剁出一片片灿烂的希望;父亲正在细心地扎扫帚,扎紧一束束闪光的岁月;华伯母和华伯父在咔咔咔地铲着米……
我躺在青石上,头枕双臂,闭目向天,却看见一代又一代的梅山蛮子,高举着灼灼的火炬向我走来;看见梅山峒左甲首领扶汉阳、右甲首领顿汉凌率峒民,击败进攻梅山的翟守素军,凯旋归来;看见一对从南方飞回来的小燕子,落在我的头发上垒巢;看见斑鸠欢叫着,从一根枝丫上飞到另一根枝丫上;看见一只喜鹊飞来,停在我的胸口,待了一会儿。我睁开眼睛,奇迹般地看见一只鸟儿在我身边打盹,我感动极了,依然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醒小鸟的梦。不一会儿,那只可爱的鸟儿梦醒了,蹦上我的胸口,我的心甜极了,觉得佩戴任何勋章,都比不上这一次甜蜜!
我又悄悄地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着,那小鸟突然蹲下来,伏在我的胸口,它沿着我的心跳节奏,走进了梦乡。那一夜,我进行了一次举世无双的心游,抚慰了心神。不知过了几个世纪,我听见了山雀的清脆叫声,听见了星星退堂的跫音,也听见了阳光落地的振动。我连忙睁开眼睛,看见太阳悄悄爬上了树梢,我的发丝和胡须上露水晶莹,伏在胸口的鸟儿早已起来了,还站在树枝上朝我行注目礼呢!
原载2003年第4期《大地》,2004年第1、2期《湖南作家》,部分章节多次发表于《娄底日报》、《大地》、《浏阳日报》等报刊。本文荣获第三届“中国世纪大采风”散文银奖,全国才16名。2004年4月30日上午,领奖前,扶向阳与九届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布赫、全国政协副主[xi]阿不来提•阿不都热西提;全国政协常委高占祥、全国政协科教文委副主任、中国文联副主[xi]杨伟光等国家领导人和获奖代表亲切合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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