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格措很美。

我凝视着两张照片，很随意拍的，出自很不专业的人和很不专业的摄影器材，也跟看她自己那样痴迷起来，其实那地方随便拍都是风景。这样出神地相互凝视着，就象是重新回到了那空气薄薄的清清爽爽的世界，有一种让我留恋的寒冷，有一种不愿离开的惆怅，有一种使我徘徊而不想走出去的寂静。

木格措是一句藏语，汉话说野人海。

一个很小的湖，在液化气打火机很难打着火的海拔高度上，静静地与晴朗的天空相互凝望。水绿得有些深，看不见底的深，当阳光阴沉下去的时候，就变成暗绿色果冻般的宝石。远远近近，环绕着荒坡、草甸和雪山，还有高原树种随着一些湖岸扇形散开。

在码头，实际上无所谓码头，就是一个上船的地方，有一段木头栈桥而已。我在那里奔跑了一段距离，然后，体验着高原的稀薄空气给心脏带来的活力，望着天空大口喘气，看着太阳照耀下的落叶松，太漂亮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生命，深秋季节，金黄满身，光彩四散，全身心地投入到阳光中，灿烂而优雅。它的针叶、树枝、树干，闪亮着立于湖畔，背景是水面。我体验到自己的震颤，那的确是惊艳，它们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就那么两棵树，突然就改变了所有视野的色彩感觉。　

我来了，我感觉在梦中来过，似是而非，恍惚找到了命里似曾的因缘，那应该是我生长过的地方，只是已经隔世了。这里曾经有我的木屋，我的青春，我的四季吗？这里的花曾经因我而开树叶为我而黄吗？我曾经在这里采过草药，曾经在这里找到一个叫卓玛的女孩吗？那么，是什么把我放入尘世？是什么让我千里迢迢返回这里？我前世今生的交织，终于在我行走中尘埃落定，落定于一个湖泊和环绕她的美丽风光，落定于天荒地老的纯净。

船轻轻地推开湖面的水，摇曳着，就飘飘地到了对岸。就象那女子，从小路上歪歪扭扭地走来，很张扬，身边是漫无边际的绿草，很轻飏，一阵风就把她吹进了家门。我在岸边离一丛灌木不远的地方，不知是结着红色的果实还是开着细碎的红花，地上是有些衰落泛着轻黄的浅草，席地而坐，先看草甸，看身边荒凉的石头拥挤的山坡，然后，看湖水，风中荡漾；看水面以远的对岸，有一种呼唤的声音；看隔岸的树林，苍苍茫茫；看更远的青山或雪峰，辽远与激越；看远在天边的太阳，温暖我的身体。我就坐在那里，似一团宁静，似一次凝固，似一种静止，只有眼睛还在心灵里，只有所有美好的事物还在眼睛里，象就要坐化生命的行僧，就要走到涅槃的深处。

在木格措的美丽中，寂寞是美丽的，孤独是美丽的，忧伤是美丽的，心痛也是美丽的。

我本来想骑马，已经跨上马背，想在自己前生的乐园飞驰，撒一次野，在马背上去寻找更强烈的自由，让速度、颠簸以及疯狂，把我遗忘在某个地方，看我能不能顺着风逆着时间，真正跑回这里的家，跑回前生的梦境，不再走了，永远留在这里。

可是催得紧，匆忙地又上船原路返回彼岸的码头。然后，下山，离开我认为我前身生长的天界，我知道那地方我回不去的。

对木格措这样的理解，使我对追问生命来源的困惑不再那样焦灼，对生命走向有了一种恬淡的情思和浓烈的体认，我一次一次地想起那个遥远的地方。

真的，木格措很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