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喜事不少，娘生日孩满月，这家迎亲那家出嫁，一筐子鸡蛋三尺绸子布就能为下个人情。双柱娘是这方面的热心人，遇到那家有喜事总是主动上前，基本从未漏过。作为喜家也不会白收，以设酒宴款待，虽然不是很丰盛，席间最后总少不了一盘象征富有待客大方的红烧肉。

杯盘狼藉后，白里透红间浇满了卤汁的红烧肉上端上桌来，热气腾腾的味道绕满了席间的梁顶。惹得那些包括双柱娘在内婆娘们争相拾筷吃得满脸流油。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一年半载能吃一次这样的红烧肉，实属不易，双柱每年却总是能吃上个四五次，当然每次也就是一块的标准。

双柱吃到的红烧肉是娘用嘴带回来的。每次娘吃席回来,双柱就知道娘的嘴里有块肉。

双柱娘吃着吃着总是第一个离席，离席后的双柱娘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一个劲地往家跑。看到娘回来的双柱灵犀一般地张开小嘴接过娘嘴里的那块肉，使劲地嚼着……

双柱娘有过一次的失误，离席后的双柱娘急急忙忙往家赶着，恰巧碰到了村长，见了村长总不能不打招呼，结果双柱娘把那块肉咽到了自己的肚里。知道娘去吃席的双柱在家等着娘嘴里的那块肉，后面的事情想想就可以知道――双柱为此哭闹了两天，双柱娘内疚了半月。恨自己那天为什么在节骨眼上碰上了村长。

这些当然是久远年代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如果现在再提起以前的那些事情，若是双柱知道了肯定不答应。因为双柱现在是某机关单位的领导，有车有房，过得很是舒坦。

日子过好了的双柱试图把娘从乡下接来，娘就是不答应，说是过不了城市的生活。双柱拗不过娘，只好每年回家几次，顺便捎回一些高档的补品。

岁月让双柱娘的脸上多了一层又一层的双眼皮，老了的双柱娘愈加想念孙子。

一个电话双柱娘被一辆轿车接到了城里。

娘的到来让双柱欢喜不已，在妻子的冷眼中双柱为娘设了一桌子酒菜，桌子上自然少不了双柱做得最拿手的红烧肉。

吃着香喷喷的红烧肉，双柱娘好像回到了以前，回到了那个久远而又贫穷的年代。

吃到最后的双柱娘习惯性地把一块红烧肉以嘴对嘴的古老方式，送进了坐在自己旁边的小孙子嘴里，好奇的小孙子接过奶奶嘴里的肉使劲地嚼着……

一声呵斥震得双柱娘差点一个趔趄:你怎么能这样给孩子吃东西呢,你讲不讲卫生啊?说完此话的儿媳命令自己的儿子赶紧把肉吐出来。

看着妻子满脸怒色双柱也附和着说:是啊娘,你怎么能用嘴给孩子吃东西呢?这样真得很不卫生啊?

望着儿媳锐利的目光,听着儿子谴责的话语，双柱娘望了一眼小孙子吐在地下的那块肉，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忽然弯腰拾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用剩余的几颗残牙使劲地嚼着。

双柱看到那最后的一块肉，娘用两滴浑浊的泪咽到了肚里。

第二天，双柱娘以生活在城里不习惯为由，让双柱把自己送回了乡下。双柱望了望娘苍老的脸庞，依了娘。

娘回去几个月的时间，老家给双柱打来电话，要双柱回去一趟，说是娘快要不行了。

赶回家的双柱看到村子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满满的聚集了一院子。屋里炕上的娘浑浊的双眼睁得很大，嘴里不知道在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双柱哭着趴到娘的耳边说，娘，你还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这下双柱听清楚了，娘断断絮絮地说出了几个字：娘…的嘴…里有…有…块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