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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的悲情梦——王熙凤何去何从烟雨尘子

发表于-2007年03月11日 凌晨4:50评论-3条

《红楼梦》卷深处,渺渺茫茫。繁华尽头,沧泪涟涟。在理喻纵哲之间,在悲喜离合之间,人性与理性的碰撞,传统与现实的隔离;矛盾与冲突,和谐与宁静,认知与浅薄,丑陋与兼善,等等。在转折、间距、离合之间,悲欢喜闹,苦苦经营,惨淡结局。

在一重又一重的梦魇与迷离面前,在剥离与保留的痛苦的面前,一种凄诉如诗,一种隐隐内心深处的酸楚。这中间,人世沧桑,幻梦重叠。

《红楼梦》的悲情梦里,散发出久久难以言出的哲思,枯断你的种种思维,慢慢体会这悲的美、悲的伤。一个又一个的人在你的眼前闪烁,那么鲜活,又那么遥远。在这中间,人们常常谈论着宝玉与黛玉。其实,王熙凤也是这这中间的一个人。尽管许多评论都贬谪她的种种恶劣,都诉状她的毒辣,但对于王熙凤而言,她也是不幸的。她更是悲剧中悲剧。

一 王熙凤的生存之难和人性之缺

作为一个封建社会里的传统女性,处在贾府浮华而又腐落的大家庭。男权高耸,作风糜烂。在偌大一个封建的腐朽的傀儡城堡里,她挑起连一个男人都无法承受的重任。贾府是一个什么样子的腐落产品呢?按王熙凤的总结,有五大弊端,第一件,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诿;第三件,需要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矜束,无脸者不能上进。在这样一个大环境里,从个人苦乐而言,要想保障自己,就得付出常人无法做到的手腕。尽管,在后来,凤姐的作为有毒辣之处。其实在这里,我们并不需要对她进行严厉的审讯。作品并没有给我们定论一个人的褒贬,凤姐摆在我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严严实实的现象。凤姐挑上了担子,她对症施治,责任到人,立下规则,赏罚分明,而且自己是不辞劳苦,亲临督察,而且是过失不饶,惩一儆百。

她果然是辣。,“协理宁府”就充分展示了她的治理手段——辣。甚至贾母都昵称她“凤辣子”。当代有人更总结她“五辣俱全”,即香辣、麻辣、泼辣、酸辣、毒辣。这些说法是有道理的。例如,她素常惩治丫头的办法,《红楼梦》里说“垫着磁瓦子,碎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不给,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当她发现为贾琏望风那个小丫头,就喝命“拿绳子来,把那眼里没有主子的小蹄子给我打烂了”,而且还威吓她,说:“我要用烧红的烙铁来烙你,要用刀子来割肉。”而且当即就拔下叫“一丈青”那个簪子,来戳这个小丫头的嘴,这种簪子叫做香闺刑具,这是一种很毒辣的做法。更是扬手一巴掌,打得那个小丫头脸上立即就紫胀。还有,在清虚观打觉的时候,一个小道士,那其实是一个小孩子,无意中冒撞到了凤姐的身上,凤姐扬手一巴掌,打得那个小道士一个趔趄都站不住。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很正常的事,这也造就了她一个冷酷无情的,没有恻隐之心反面形象。她就这样深深的陷在封建尊卑观念的淤泥里,无法认清自己的行为。她出手之重、之狠、之快,在贾府的主子里面,像这样也是不多见的。所以,在那些丫头、小厮,或者在那些小道士的眼里,真是吓得心惊胆战。凤姐确实像一个恶魔。怪不得有一些奴仆在背后诅咒她,说她是“阎王婆”,说她是“夜叉星”。在这个时候,所谓杀伐决断,便有一股森然的冷气,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到了“铁槛寺弄权”,更是她的“高明”之处,书中描写老尼求凤姐办事,凤姐就有一句很著名的话,也是人们常常说的。凤姐说:“我是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后来就有人认为,凤姐好像不迷信。其实,这并不能说明凤姐不迷信,凤姐也像一般的妇女一样,她也给女儿送痘神,也请人给女儿起名,她并不是不迷信。这正说明凤姐做事毫无顾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说她玩弄权术,她在府内外勾结官府,依仗权势,在府里是欺瞒长上,她假借贾琏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做成这样一桩肮脏的交易,贾琏并不知道。那么说,如果她在协理宁府的时候是用权,权在威随,威重令行,那么在这里就是玩弄权术,假权营私。自此凤姐胆识越壮,越加恣意作为。

凤姐的辣,辣到了心狠手毒。她和其他的妇女,和王夫人这些比起来,她没有妇人之仁,没有恻隐之心。她做什么事情,从来不后悔,而且要斩草除根。贾雨村对于知道他底细的那个门子,最后是把他远远地充发了。那么凤姐对于握有把柄的张华父子,最后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们治死。就说尤二姐吧,王熙凤也做得太过分了,她置人于死地而无半点悔恨之心。本来她与尤二姐同样处于一个被损害、被同情的地位,都有值得同情的一面,然而她的

蛇蝎心肠,诱使尤二姐入住大观园中,一步一步进行机关算尽。一是凤姐竭力塑造自己贤良的假象。得悉偷娶秘事后,她主动登门将尤二姐请入大观园中,又引见给贾母,以致二姐悦服、长辈欣慰、众人称奇。二是凤姐又调动一切手段揭发尤二姐“淫奔”的老底,咬定其悔婚再嫁,一女竟事二夫,把尤二姐置于名教罪人的地位。三是“借刀杀人”,假借秋桐之流,更是凭借着全部封建宗法的权力和舆论机制将尤二姐置于死地。其操纵运筹、精明熟练

机心深重,无人能及。

另外,对于贾瑞之流,她也毫不手软。贾瑞只知道凤姐模样极标致,而不知道她心机极深细。贾瑞也是咎由自取,他就是我死也要来。所以凤姐要这个不知人伦的东西几时死在她手里,但这不过是一句气话。虽说王熙凤有意设了一张罗网,也不过是为了教训贾瑞一下,好让他学好。但贾瑞没有知过而改,于是走上了灭亡之路。虽说王熙凤有意为之,而造成无意的后果。但她对于这种间接行为并没有忏悔之意。

王熙凤除了出色的辣,还有她的欲望和妒忌。她身上有种强烈的欲望,非常想展示自己的才干。在协理宁国府办丧事时贾宝玉推荐她,她其实很乐意这件事。她终于有了一个展现自己才能的舞台。自从她这次不俗的表现后,她的欲望感就更加强烈。特别是对于金钱和权势的贪欲,对于月钱,她不光是苛扣下人的月钱,连贾母、王夫人的都敢苛扣,先不发,然后把这个钱拿去放高利,取了利息再把这笔钱发放出去。她惩治下人,那更是苛刻,拿着所谓香闺刑具,拿着一丈青来戳丫鬟的嘴。所以她对于权欲也是毫不放松。她弄权铁槛寺,拆散张金哥姻缘,害死两条人命;秦钟与尼姑智能私自幽会,得趣馒头庵,结果一命呜呼。这些以草菅人命而换来的权欲使她不能自拔,她一步一步走向了腐落,走向了她自以为是“明智”的穷途末路。泪洒金陵。

妒忌常常表现在女人之间,在利益上,在男人身上最为明显。比如,凤姐与平儿之间争宠。常常自相虐杀,她甚至还动手打了平儿。所以平儿评价她“她醋你使得,你醋她使不得。她原行的正走得正;你行动便有坏心”。特别是对尤二姐和鲍二家的,更是残忍。

在封建宗法制度控制和扭曲下,一个本身积极上进、完整能干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的不自觉的深入黑暗制度下的冤魂。无意识的顺着巨大诱惑步入猥劣的囚牢。她锁住了自己,因为她并不知道新的生活方式,也不允许她知道。这只能说她必然是悲剧的,她是整个社会的必然的牺牲品。在她周围的混沌已经不允许她再复兴自己的理想幻梦了。

二 王熙凤的天赋之美和婚姻悲剧

王熙凤确实是一个聪明而又富有智慧的女人。对待不同的人,不同的对象,她就有不同的语言·她会说话,并不是说她很高才能。她说话的时候,只是语言极为爽利,幽默而又谐趣,往往能对准人,对准事,一语中的。在作品中她的出场白:“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这就是典型的“凤姐式”的招牌语言。她在跟宝、黛的劝架中,这样说:“黄莺抓住鹞子的脚,都扣了环了。”很简单,却扼要。她入诗社时,却说:“我要不入大观园花几个钱,我不入社,我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吗?”这就是她的个性特色。联诗的起句“一夜北风紧”,也并不浅俗。 

凤姐在处理家庭矛盾中,也同样有别具一格的自我方式,这与她的性格和智慧是分不开的。比如,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年纪大了,经常唠叨啰嗦,凤姐来了,连捧带哄,说她是老背梅,一阵风脚不占地就把她摄走了。赵姨娘也是一个倒三不着两的,凤姐来了,指桑骂槐,只要几句话,赵姨娘立刻就不敢吭声了。就在宝玉挨打以后,王夫人、贾母又疼又急,下面那些人也是乱成一团。凤姐一来,连骂下人糊涂,打成这样子,还搀着走,还不赶快地把藤屉春凳拿来抬。凤姐这种处乱不惊,明断务实的作风,在日常生活当中,很明显的凸现了出来。就说邢夫人要讨鸳鸯的事吧,贾母气得浑身乱颤,简直把谁都怪了,不仅怪邢夫人,还怪王夫人,怪宝玉,连凤姐都怪了,顿时空气紧张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敢吱声,凤姐倒开口了,她说:“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大家很奇怪,怎么老太太还有不是呢?凤姐有她的理由,她说:“谁叫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得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如果我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这种临场的应变,连贾母也愣了。怎么我有什么错呢?这就是凤姐的巧妙之处。先声夺人,说贾母的不是,其实是在夸奖贾母会调理人,调理了像鸳鸯这样水葱儿似的姑娘。所以,贾母很快的就转怒为喜了,气也消了,心也开了,空气也缓解了。像这样的事情凤姐也遇得够多。在五十四回“元宵夜宴”的时候,贾母就责怪袭人为什么没有跟宝玉来?她很不高兴。王夫人回说:“她妈前日去世了,因有热孝,不便前来。”贾母听了不以为然,便说:“跟主子的,是讲不起这孝与不孝的,若是她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凤姐听出了贾母的话音,她马上接过来解释,说了三处有益的一番话来。她说:“袭人没有跟来,一则因为是元宵节,灯烛花炮是最耽险的。园子里须得有袭人来细心的照看;再则,屋子里的铺盖茶水,袭人是会精心准备的,宝兄弟回去睡觉,色色都能齐全;三则,可以全袭人的礼”。凤姐这样一说,既符合主仆上下名分次序,又投合老太太的心理。老太太同样怕元宵节到处是灯火而失火。另外,老太太疼爱宝玉,宝玉回去了,色色都齐全,袭人在屋里妥当的。所以贾母接连称赞凤姐这话极是,比她都想得周到。她不但不怪袭人,反而关爱有加,说袭人在屋子里头,也让鸳鸯去做个伴,拿点点心去给袭人吃。同是一件事,凤姐别有一番风味。

凤姐在府外事宜上也无半点含糊,更显示出她的老到和心机。她的一语一言都分寸得宜,不卑不亢。就说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来打抽风,凤姐看刘姥姥是一个年高积古的农村老太太,她跟贾府并不沾亲带故,只不过偶尔来走动,那么也不能够简慢。但凤姐那种高贵,那种矜持,是可以看出来的,而她说话还是很得体的。她谦逊的说:“我年轻,不大认得,也不知道什么辈数,不敢称呼”。“自己在家不过是借赖祖父的虚名,做个穷官儿”。接着,她又告难的说:“外头看着轰轰烈烈,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既有谦辞,又告艰难。而且还不乏人情味。她又对刘姥姥说:“亲戚之间原本不该等上了门才有照应才是,那么你又是第一次来,第一次开口,不好叫你空手回去,如果你不嫌少,这五十两银子暂且拿了去。”凤姐这样的接待,既不过分地热络,又不过分地简慢;既不丢份,也不炫耀,是很得体的。另外,在七十二回,宫里的夏太府打发个小内监来借银子。小太监说:“夏爷爷买房子,短二百两,上回借的一千二百两,年底再还”。凤姐接口就说:“你夏爷爷好小气!这也值得放在心上,我说一句话,不怕他多心,若都这样记清了,还我们,都不知还了多少了,只怕没有,若有只管拿去。”一面说这个话,一面打发人把自己的首饰拿去押了银子,用去抵押的银子,来打发那个小太监,他不是要二百两吗?那么就让他拿去。凤姐并没有得罪小太监,她话里软中有硬,绵里藏针。干净利落的摆平了这件事。

凤姐虽然过着富足的贵族生活,但她的婚姻生活是不幸的。这可以说是造成她人生悲剧的重要原因。她和贾琏之间存在着合法的婚姻关系和夫妻生活,但却没有真正的爱情,彼此同床异梦、尔虞我诈,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是很特殊的,凤姐一方面维持着忠贞驯服的从属意识,但另一方面她的天性又并不属于忠贞和驯服。他们共同管家,但其实是凤姐做主,人事、钱财几乎都由凤姐拍板、内定。这固然与凤姐娘家的豪富权势有关,但也离不开凤姐本人的才干和素质。对于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凤姐总占上风。一次,平儿替贾琏掩饰了多姑娘那一绺青丝,贾琏趁凤姐不在,发狠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象防贼的,只许她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得正;你行动便有坏心”。在作品中凤姐与贾府内外其他男性在交往上是比较自由开放的,她与贾蓉、贾蔷、贾芸、宝玉、秦钟、以至贾瑞等人的交往中,是比较随意的。但她正如平儿所说,“他原行的正”,并无什么把柄可抓,“你醋他就是使不得”。贾琏惟知淫乐悦己,离了凤姐便要生事,其心性行径为凤姐深悉,所以象“防贼”似的提防查察,也就是平儿说的“她醋你使得”。但从贾琏这方面看,纳平儿,偷娶尤二姐,私混鲍二家的,等等。他在凤姐面前根本就是一个浮浪丈夫。他们之间没有情感,只是因为家庭利益关系的需要而互相依靠。他们婚姻只是一种不自觉的依存关系。这注定她的人生道路最终走向了幻灭。

王熙凤是“金陵十二钗”正册当中的一个人物,她被归入了“薄命司”。这注定她的命运是悲情的。她固然有显著的才能,但她也免不了低俗的索求,金钱、权势,等等。她背着一条条的血债,最终自己的残忍,残忍了自己。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在封建男权禁锢的黑暗里,她只能等待毁灭的来临。等待自己掘好的陷阱,然后让自己一步一步的陷进去。

王熙凤的一生是矛盾的。她在无从选择中选择,在不自觉的无意识的粉碎自己的灵魂。她站在千万人的眼睛里,站在读者们的疑问下,站在褒贬不一的评论里。王昆仑先生在《红楼梦人物论》里有这样一句话: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凤姐确实是令人挂念的,但泪洒金陵后,她又走向哪?

本文已被编辑[无缘牵手]于2007-3-11 9:33:1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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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无缘牵手点评:

作者用洋洋洒洒的文字,厚厚重重的笔触,读《红楼》故事,品《红楼》悲情,将红楼熙凤剖析的栩栩如生,读来如在历史的隧道里穿梭,思时又像在红楼里徘徊,百折千转中,引人深思,是篇难得一见的好文。

文章评论共[3]个
无缘牵手-评论

建议精华。
  【烟雨尘子 回复】:谢谢鼓励! [2007-3-12 20:33:20]at:2007年03月11日 早上9:34

薇薇恩-评论

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
  【烟雨尘子 回复】:谢谢光临! [2007-3-12 20:32:46]at:2007年03月11日 上午11:02

烟雨尘子-评论

不知怎么的,中间那段排版出了问题。at:2007年03月16日 上午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