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枝头,春尚浅,临窗的枝端,故乡的雪细细地层叠了,似乎有碎碎的暖隐匿在内,风过,那雪便纷纷落了一地,暖,也碎了一地。拾起,满手皆凉。
三月的时候,我坐在窗边,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了暖。写字,再也不去重重地敲,只是轻轻地,然而用力地描着。白色的纸,在没有阳光的天气里,泛着萤光般的白。我在那纸上,象描红贴子那样,努力的将字写得工整如印刷一般。无声无息的描着一些故事,却在枝头的雪里,走失了暖。
落入笔端的居然是一个女子,给女子描了长长的、细细的眉。想尽力的将女子的眉描得再长些,细些。未果。于是,收了满桌的纸张,一张张叠成纸船,放去屋边的溪流里让它们走远。再也不看,那些用心描过的女子。
画上的女子,喜时,眉梢飞扬;怒时,眉锋突起;哀时,眉尾下垂;乐时,眉端凝媚。那般的千娇百媚。似乎将这世间男子想要的美都在笔下再现了。女子秋波流转,明眸如水,还有青丝三千,缠缠绕绕的都是百媚千娇。回首,妩媚,妖娆。
想来,世间的男子心仪的女子莫过如此,喜怒哀乐都如画一般美丽。只是,恐也只能在画里存活了。
离开窗的时候,有雪从枝头零落,阳光斜斜的射过来,那些纷飞中就有了金黄的毛边,无限的凉,就在那份不可触摸的温软里媚态纷呈了。那时,小春正从窗边路过,摇着似柳的腰身,向我斜斜的飞了一个眼神,和阳光的角度一般。瞬间让我疑心,小春,原是个美丽得绚目的女子,不然,怎么会只是余光一瞥居然让我也心动不已。
小春,小春。我唤。小春只是扭头飞了我一眼,仍是那样的角度。好似《不朽》里那个挥手告别的姿势,经典,而且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唤她,只是想告诉她,这样冷的天气,她怎么只穿了件桃红的小袄,不怕着凉么?正在心里暗忖。母亲推门进来“小春,乖,吃药了!”我望着母亲,满怀诧异,小春,又是小春。小春不是窗外走过的那个女子么。为什么母亲叫小春,小春在哪?小春是母亲的女儿么?头开始痛了,我放弃了让想深入。那样,会让我头痛欲裂。
母亲走向我,将一碗浓浓的泛着苦涩气息的药水,放在我身边的桌上。空气里马上有了浓重山野气息,好象整座的山被母亲碾碎熬成了这一碗汤。是的,我看见母亲想用山的沉压我,然后去追赶小春,想让那个在雪地里还穿桃红小袄的明媚女子,做她的女儿。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桌上的碗在我的愤怒和妒忌中,片刻间化为粉碎。那时,母亲眼里的忧伤似乎更深了一些。母亲垂下头去收拾一地狼藉,我看见母亲的发,和远山有些相似了,有了斑驳的白。或许,那一场人生冬季的雪,就要将母亲的青丝覆盖。
小春好久不来了,没有她路过的时光,感觉里少了泛着甜味的香气。隐约记得,那年三月,父亲带我去山里摘山菇。那山的深处,仿佛就有那样的气息。或许,小春就是那山里的一个女子,有着山的魅惑。
此刻,父亲正在收音机边听花鼓戏。那些粗重而浑浊的唱腔,一点幽婉也无。倒是合了这山里的野性。听到那戏里的女子突然娇滴滴的唤“海哥哥!”。似乎有一根细细的线就悄悄断却,再也提不起来的是记忆里的曾经。
是呀,以前,以前,以前有些什么。有小春,还有什么,我只有小春,我在脑海里努力的搜索着。终是徒劳了。只有小春媚人的目光,一闪一闪,象好久以前的萤火虫一般,在黑的夜里明灭。却总也找不着源头。
自那次后很久,母亲没有再让我喝那苦苦的药汁。那个经常来看我的大伯,摸摸我的头。没有象以前那样,开了药单让母亲去镇上的药店抓药。我知道,我的反抗终于让母亲死心了。很久了,小春没有再从窗前路过。不知道那件桃红的小袄还穿着没有?我在心里有些惦记那个女子,很苦恼的想着她倒底是谁,让我总是忘不了。可是,却又记不真切。
“小春,……我回来接你!”是谁在和小春说话,是谁接走了小春。那个说话的人,怎么也记不起来。头,开始痛了。那个说话的人,有没有来过,还是从来不曾存在过?是不是他接走了小春?
以前,以前的所有,都是一个问号。在脑海里成为故乡的雾一般,迷乱而浓重,象一道掀不开的帘幕。让我始终也未能看到自己的曾经,只有现在,只有那些似是而非的昨天。
雪融化的那天,阳光特别刺眼。我倚在窗边,将手伸出阳台,接那些从树隙里漏下来的光斑。风过,那些阳光在手指间舞蹈,点点斑斑都活活地动起来。阳光,那般温暖,手那么凉。让我忍不住再伸,想将阳光握在手里,握住那份暖。我将身子也探出了阳台,耳边依稀听见有惊恐的声音,他们为什么要惊慌,我只是想去抓一把阳光而已。
突然,我感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子开始腾空。阳光就那么毫无遮拦地眷顾了我,满身的阳光。哦,我终于抓住了阳光。
小春,那个女子,在我的思绪里突然清晰起来。还是穿着那样的小袄,只是泛着月光的白色。脸色也苍白了。那,不过是我画里的女子。
我知道,还只是三月,春还浅。小春,只不过回到从前,回到去年的三月,被一个承诺带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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