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一天上午,一家人去邻城的亲友家拜年。一路上,妹夫开着小车在浓雾里缓慢穿行,说笑声从温暖的车子里溢了出来,随风飘逸,散入雾中,雾兴奋得翩翩起舞。
当小车快出城时,车身忽然猛烈地颠簸了一下,像是碰撞到了什么东西。
妹夫脱口说道:“糟糕,撞到了一条狗!我下去看看。”他把车子停了下来。
“啊!崽崽,我的幺儿!车子撞死我的幺儿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把一车人吓了一大跳,刚要下车的妹夫也是一个激灵,“见鬼了,明明是一条狗啊!”
“是啊,我刚才也明明看到是一条小狗从右面斜刺里冲过来的。”坐在副驾驶座的妹妹肯定地说。
“幺儿啊!我的幺儿死了!你们快下车!快下车!”一位穿戴华贵的中年女子边哭嚷边用双手使劲地拍打着车门。
“该死的!你撞到人了,不是狗!”我吓懵了,心跳加速。
一向口齿利落的母亲,此时也结巴起来:“啥……啥子啊?撞……撞……撞的是……人?”她的手哆嗦得很厉害。
“凭我的感觉,不像是撞的人。”弟弟马上握着母亲的手,平静的口气里透着自信。
“那还呆愣着干嘛?快下去看看呀!”母亲急促地说。
我们跳下了车,那位贵妇人边擦拭眼泪边指着我们说:“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啊?!”她无力地蹲了下去,捂着满脸的绝望,“崽崽啊!我可怜的幺儿哟!呜呜呜……”
我们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车底,映入眼帘的是一团鲜红的血液,它是那么地红,那么地鲜,以至于刺得我们的眼睛很痛很痛,再也不想睁开,也把母亲刺得晕了过去。我们马上七手八脚地把母亲抬进车子,我和妹妹又是掐人中,又是涂抹随车配备的风油精。良久,她才缓过气来。
此时,不知车外何时围观了一大群人,幸好还没堵车。
只听车外的妹夫说:“真对不起,当他忽然横冲公路时,我想刹车也已经来不及了。事已至此,这样吧,你开个价,我们适当地作出赔偿。”
“赔?怎么赔啊?!”
“那是那是,但他死了也不可能再复生啊。”弟弟无可奈何地说。
母亲清醒后,执意要下车,我和妹妹只好随她一起下去。
母亲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恐,颤声说:“快打110、120啊。”
人群中有人说:“打啥110、120哟,一条狗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吗?”
“啥?不是人?是狗?果真是一条狗?”母亲委实不信。
“是的,妈妈,别担心。”弟弟轻声安慰着母亲。
我们一齐蹲下去,伸长脖颈往车底下瞧。可不是么,在车子的右下面,一条小巧玲珑雪白的日本狐狸犬的右侧头部已被车子压得变了形,脖颈上的饰物已粉碎在血水里,合身的粉红毛线背心溅上了星星点点深红的血迹,在它的身下是一摊血,此景让大家都不忍再多看一眼。
母亲用手按了按胸口,似乎要把一颗快蹦出来的心按进去。
“你说啥?狗就不是一条生命?它不应和人享有平等的生存权?”贵妇人“腾”地站了起来,眼里似乎在喷火。
我马上说:“不是这个意思,大姐,狗终究不是人,它没有人的灵敏思绪,要是人,他看到有车,就不会忽然间横冲过来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它该死?!”她的眼睛死死地逼视着我,让我无处躲藏。
弟弟赶紧说:“不是的,大姐,我们也不是故意压死它的,是吗?”
妹夫说:“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大姐,你有何要求,尽管说。”
“自从它到了我家,就成了我家的宝贝,我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待它,哪里想到今天会有此一劫,呜呜呜……” 贵妇人已泣不成声。她擦了一把眼泪,擤了一把鼻涕,继续说:“别的不说了,我也不缺钱,你们就出点安葬费吧。”
我们暗自窃喜:还好,她不是个难缠之人。
于是,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你说多少?”
她伸出右手食指说:“就这个数吧。”
“好的。”妹夫马上掏出一百元钱递向她,她不接,一脸惊诧的表情:“我的崽崽就值一百元?”
“那你说多少?”
“我的崽崽很可爱,很乖巧,我们买最贵的洗发香波给它洗澡,用最好的吹风给它烘干;它最喜欢吃卤鸡烤鸭,我每天都叫保姆去给它在熟食摊上买;年前我们又给它换了套新房子,每年我们都要为它更换一次,更不要说它垫的盖的了。你们知道吗?它身上穿的都是百分之百的纯羊毛。当它生病了,我们……”
我再也不想听下去了,我的脸开始发烫,羞愧得无地自容——我的生活居然不如她的“幺儿”!我有点沉不住气:“你的意思是要一千元啰?”
她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一千元?!你晓得不?光它颈子上的饰物就值好几千喔。”
“哇噻!好几千啊!我的天!”旁边的人开始骚动起来,大家都想钻到车底下去看个究竟。
“难不成要一万元?”妹夫颤声问道。
“其实一万元也还不够它的安葬费。”她幽幽地说。
此话一出,便引来围观者的嘈杂声。
“啧啧啧!一条狗的安葬费也这样高啊!”
“这是不是在敲诈哦!”
“你们还不晓得?这狗是杨院长因求她男人办事,特意送她们家的。”
“这狗确实和她们一样过上了皇帝般的生活。”
“那饰物八成是受贿得来的吧,不知收了多少,连狗脖子上都挂上了。”
“我看还是把它交给交警和警察来处理吧,说不定还会有好戏看哟。”
……
正在此时,一个挺着啤酒肚很有官态的中年男人来了,他一把拉起贵妇人就走。贵妇人死也不肯走,大声哭叫:“他们把崽崽压死了,事情还没有解决呢。”
男人黑着脸说:“解决个啥?快回去!叫你在这儿多事!”
贵妇人在男人的半拉半拖中哭哭啼啼地走了,连死狗也顾不上要。
有人说:“去警局解决最好,只怕是进了局子却出不了局子哈。”
又有人说:“下辈子投胎也要做条狗哦,特别是官员家的宠物狗!”
“哈哈哈……”人群暴发出一片笑声,我们又继续前行。
车里已没有了来时的欢笑,车外的雾还在很浓很浓,浓得整个世界模糊不清……
本文已被编辑[林林]于2007-3-8 18:03:0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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