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泡大的童年。少年失志，品足了人世的尖酸。人到中年，诠释平凡的人生，我才觉得：经受了曾经的苦情岁月，更让我坦然于人生的坑坑洼洼，坡坡坎坎。

……题记

记忆中的蓝天、白云永远地守望着川北那延绵起伏的群山，草木荣枯、兔走鹰飞、人迹罕至……十余户坚守穷庐的人家，苦情在，欲说当年好困惑！

七岁以前，我是足不出户，因为我没有裤子穿，偶尔也只在自家的房前屋后玩玩，要是听到一声狗叫，便不顾一切地跑回家，躲在家里，长时间不敢出来。后来，开始上学了，大哥穿过的破旧的劳动布衣裤，轮到我穿了。上衣基本完好，但裤子却大洞小眼，穿上去，屁股的前后成了明显的“红灯区”，到了学校，我基本上不出校门，偶尔出去，也要避开女生。最麻烦的是在上学或是放学的路上遇到陌生人，没有办法，我便把书包的挂绳剪断，再接上一段，这样，当有人走在我后边，我便把书包放后，迅速遮住屁股。慢慢地我自己学针线，把衣裤的开口处连起来，遮羞藏丑。我开始走出教室，和大家跳绳，打球……玩得很是开心，可好景不长，那条裤子没有带子，系裤带往往是我随便从路边扯来的藤子，系在腰上，几天后，藤子就枯了，人一经运动，藤子断，裤子落，同学们往往仰天长笑！

靠山吃山，传统的农业根本不能维持山里人的生活，一年中，三分之一的时间几乎是家家无粮，又特别是像我们家，孩子多，每年补社，个人基本口粮都分不足。我和大哥一有空，就到山里去，冬天挑地里的野菜，春天摘漆树芽，夏天挖车前草，秋天里沿着溪边打摘水碴子。最难熬的是青黄不接的农历三、四月间，天气又特别长，中午一放学，我没有饭吃，就独自背上小背篓，远远地躲到山坡上去打猪草，渴了就爬在河沟里喝上一气水，釆一朵野花闻闻，摘一片绿叶嚼嚼。下午还得继续上学，晚放后，我感到头重脚轻，饥肠也叫个不停。

后来迫于生计，母亲准备托人把我们寄养一些给别人，不久，领养我们的人来到我家，记得那天，家里实在是没有可吃的东西了。是母亲大着胆子，把集体养猪场发霉的供猪吃的玉米面偷偷地拿回了家，煮了一大锅黑糊糊的玉米粥，我们六七个孩子一碗一碗地硬是把它吃得精光。领养人第一个相中的就是我，第二天，我准备离开家的时候，父亲一下抱起我，泪水不停地滚落，他一下回绝了领养人。父亲随后说：“一棵草总有一滴露水来养！”。从此，母亲再没有提出寄养我们的话了。我和大哥开始为家计作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到小学四年级后，我便更加懂事，学习十分认真，在学校上课，我总是认真听讲，不拖欠家庭作业。为完成家庭作业，在当时，我是很不易的。因为，放学回家，我必须先做完很多家务。天黑已后，家里很珍惜煤油，不可能用来让我们做家庭作业，我便和大哥在星期天的时候，跑到山里去，劈松树头上浸满松油的木夹，回家后，在桌子上放一块小石台，把松油木夹点燃，放于石台上，借着闪动的火光来完成作业，如果，是在明亮的夜晚，便借着月光完成家庭作业。要是在星期天，我会牵上牛，带着作业到山坡上，爬在高大的山石上，一边放牛，一边写作业。随后或是砍柴，或是割草，总是满载而归。

我越来越感到家庭生活十分拮据，很多时候，盐巴都买不上了，父母也十分焦虑。我便想着怎样为家里搞点钱，买一点不可缺少的东西。为此，我跑了几个收购站，了解中草药的收购情况，得知金钱草、柴胡、泡生等草药比较容易采到。于是，我一有空就上山去采药，并抓紧时间把它们晒干，凑到合适的时候，利用星期天，便背到收购站买掉，我几乎每周都要上一趟收购站，这样一月下来，我会收入二、三元钱，为家里添置一些必要的东西。后来，我听说，附近一个公社中学收干木柴，每斤一分钱，我为此很高兴。这样，我每天放学回家，先上坡砍柴，回家碎细，放在火棚上，用烟熏干。星期天，我便背上柴，把草药放在柴上边，这样一来，我每月就可以收入四至五元钱，为家中解围。记得大哥在公社读初中必要的零用，我就常给他。

我十岁这年，家庭境况十分不济，我三弟长期生病，先是周身生疮，后是生眼病，我父亲背着他东奔西走，寻医求治，家中只有我母亲操持家务。为了治病。家中能变买钱的东西全都想方设法换钱，记得当时，我父亲每天晚上，趁天黑双肩扛着木头，爬坡上岭，山路几十里，把木头买了，赶回家，已是天明，父亲又赶紧赶去我三弟医病的地方，又是好几十里的路程。好在我的举动，带动了全家，平均每天都有几十草药。几天一看，火棚上的柴又满了。这样，卖柴和草药成为我家唯一的一项经济收入，我由衷地感谢大山的养育之恩。

生活的艰涩，为我终身烙下印记。四十多年来，我没有随意地倒过一次饭菜；曾经我为抢回一只被洪水冲走的用轮胎做底的草鞋，差一点舍了性命。读高中的时候，一次放寒假，那天，下着大雪，我把同学们丢掉的旧鞋子收拾起来，共二十余双，等同学们走后，我又发现井盖上翻倒了一碗蒸熟的米饭，我马上用纸包好，放进背篓，我背着近五十斤的东西，沿着崎岖的山路，迎着强风暴雪，走了一整天，才终于到家。

大山的生活十分艰辛，我多想走出大山。那个时候，好像只有考学、参军才有可能。我记得在当时，要是谁家的娃考上大学，那十里八村的可要热闹很长时间。所以，我很想读书考学，初中毕业后，我顺利地考上了高中，但事与愿违，第一是没有上学的钱和基本的生活开支；第二是邻居有人给我说亲，叫我不要读书了，还说女家不嫌我家穷，要是结婚后，帮我建房。这些话，从很大程度上，打动了穷怕了的父母，他们也叫我放弃读书，安心成家过日子。我一直反对这种安排，并且积极行动起来，一如既往地通过卖柴和草药搞钱，同时，在砍柴的时候，把有用的木头，偷偷地运回家，去皮以后，放到暗处去，几个月下来，积了很是不少，眼看上学的时间就两三天了，正在我心急如焚的当儿，一个为女儿做嫁具的外乡人主动上门，以120元的价格把我积攒下来的木头全部买走，我当时喜出望外，终于在第三天离开家，高中生活开始了。

第一个学期的学杂费、生活费、最基本的零用全仰仗那120元钱，早餐是稀饭和馒头，午餐和晚餐都是自己用盒子蒸饭，没有买过一次汤，更没有买过一份炒菜，其间，总是在半饥饿状态下生存。学期结束，我只用掉了近100元，放寒假的时候，我到街上去为父母亲各买了一双厚厚的袜子。但当我跨进家门的时候，心完全地凉了，离开半年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原来，在我走后不久，家中父母已彻底地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吵闹不休，我劝来说去，总算过了一个寒假，第二学期我是没有任何希望了！就在我去学校背回被子与同学们告别的时候，一位同学的父亲了解我的情况后，安排我呆在他家，他家是专业户，要我帮他干些家务活，他供我吃和付学杂费。我接受了，从此，我一边劳动，一边读书。两年的高中生活我总算度过了，但高考预选，我失败了。我再一次回到老家，记得那天晚上，我睡到半夜，突然，我妹妹的哭喊声惊醒了我，原来，父亲正拿着一把锋利的斧子，砍杀母亲，妹妹抱住父亲，“爸爸！不要杀妈，不要杀妈呀！……”。我翻身起床，奔过去，夺下父亲手中的斧子，我把父亲叫到一边，问他其中的原因，他给我讲完一切，我安慰父亲，并和他睡在同一床上。第二天，我背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里负担，到了附近一个县的煤厂，上了一个班，整个心一直悬在胸口，黑漆漆的地道，头顶不时掉下碳碴，我还很想活下去，我怕，我终于离开了那家碳厂。

不多久，我高中的历史老师，找到我，叫我当上门女婿，父亲是乡党委书记，家中条件很是不错。入家不到三个月，我就进入乡政府，代理办公室工作，和负责乡农电管理工作。按理说，我十分满足才是，可要求太刻薄了，不要我回老家看望父母，就是过大年初一，也没让我回家。我每月的工资，都是父亲代领，我身无分文。当别家开心过年，我却收到老家父亲的死讯。我情感的防线迅速膨胀，发疯地奔回老家，了解父亲的死因，我了解父亲死因与我曾经说过的一番话有关：“爸！无论天大的事，你要看开一点，你杀了妈，国法会制裁你的！那样，你的儿女将成为杀人犯的儿女！这样，我们还怎样做人呢？……”。爸爸是在很矛盾的心里世界中徘徊了很长时间后，无可奈何地跳下池塘，结束了本不该结束的生命。关于爸和妈的事，我怎么也不想提起，只是，爸爸苦了一生，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一点无以回报。只有等来生再报了！“送走了”父亲之后，我再也不回我或许应该去的新家。尽管，他们来接过我几次，我毅然拒绝。对母亲来说，父亲的死与她是有联系的，但从法律上来说，是追究不了责任的，我有点恨我的母亲，但又该怎么恨呢？不能！母亲曾为这个家也立下过汗马功劳，总之，功大于过，我终于原谅了母亲。

我的几个兄弟先后都离开了家，当了上门女婿。后来妹妹也出嫁了，我和母亲相依为命。就在我人生即将搁浅的时候，乡完小安排我代教初中英语，我信百倍地投入了新的工作。学期下来，我所教班级名列全区前茅；毕业班参加省会考，名列全县前十名，这一切与我勤奋求实是分不开的。同时，我一边工作，一边参加国家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毕业了，我上完了没有围墙的大学，我看到了人生的艳阳。生活告诉我：“人生往往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坏，但往往也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好！”。“从最坏处着想，向最好处努力！”，这便成为我打磨人生的座佑铬。

今天，我远离大山已十年之久了，我常仰望蓝天，问那飘浮的白云是不是曾经守望过我的故土！低头漫步于无边的海滩，我小心地拾起一只蕴藏希望的贝壳，融进昨天的记忆，放入人生的沧海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