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在网上听到了“八十年代后”的吼声,声音杂七杂八的。大体意思是,八十年代后的一代做了很多事情,应该在社会上得到更高程度的认可,有更大的发言权,而不是被“八十年代前”看不起:“你们看不起我们,我们还看不起你们呐!”这使得我想起了一些事。
身边常常发生群体性的争执,或者因为分房,或者因为改革,又或者因为奖金分配。仔细一看,必然是有着共同利益的人集合在一起,对着另一利益群体瞪眼睛吐唾沫。不管平日里怎么明里或者暗里互相掐,一旦发生集体性争执,就必然会冰释前嫌,一致对外----哪怕只是暂时的。只要利益大体一致,就容易聚合到一起,并且形成一致对外的抗力。
一九八九年我十四岁,第一次离开家,去上技校,一入学就听到了这样的故事,说是八八级和八七级的学生因为买饭排队问题,二百多人在学校餐厅上演了“全武行”,一时间满餐厅菜汤稀饭倾盆,锅碗瓢盆横飞,桌椅板凳也被充分利用,成为进攻或者防御的武器,总之场面很是壮观。后来我去餐厅勘查了一下,依然能看到墙顶或者房顶上的遗迹----代价是很多学生受伤和受到学校处分。其中一个被大家津津乐道的事情是,在打斗中,一把长方形的凳子被生生套在一名学生脖子上,因为两只耳朵碍事,怎么也取不下来,最后是用锯条割断凳子腿才拿下来的----奇怪的是凳子套上去的时候他的耳朵没有怎么受伤。那个时候我开始知道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是什么意思。别说利益,甚至经历和处境相一致,都会形成一群人和另外一群人,甚至好多群人。我的我的学哥学姐们只是相差一年入学,就形成了鲜明的派系,并演出了波澜壮阔的战斗场面,匡论十年十几年几十年?
我相信“八十年代后”的吼声乃是来自他们的生活压力受到了挑衅。我就说说我的看法。
作为七十年代的我,不太喜欢父母用他们那个时代的事情来对我进行教育。可他们一直这么教育。父母苦心可以理解,但我听了总想排斥。后来觉得在家里能够有点发言权了,我就反驳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压力,只是压力不同,没什么可比性。我们也有我们的压力:本来在计划经济中无可选择地就业,听从组织分配,分了一把勺子吃“大锅饭”,刚刚习惯了很多因为“计划”和“无竞争”滋生的不正常现象,如今却必须在市场经济的竞争中被选择,面临饭碗危机。这就好比一直被娇生惯养的孩子,遇到了麻烦事情,感到很恐惧。问题在于,打头就不是我们喜欢被娇生惯养的,把我们惯坏了,现在却要把我们放在火上烤。
四五十年代的人经历了新中国成立之初艰苦的国家建设,经历了饥荒,也经历了“文革”。他们经常把他们的经历当作教育下一代的资本。有件事情很令他们哭笑不得:现在的小孩子吃了新工艺蒸制的窝头,觉得很好吃,爷爷奶奶就告诉他们说,我们那时候天天吃这个,小孩子很羡慕的说:啊,你们那时候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啊!对于“文革”给人带来的身心伤害,张贤亮和王小波说过意思相同的话,他们并没有因为“大跃进”和“文革”给他们带来了丰富的生活体验和写作素材就感谢那个年代。他们认为,如果不付出这个代价就不能取得后来的成就,他们宁愿没成就。四五十年代的人经常说,自己最年轻的时候,基本没赶上好时候,很多青春被浪费,很多机会白白葬送,想起来遗憾得很。
六十年代的很多人也面临失业问题,但却不是主要压力,现在的改革基本不搞“一刀切”了,基本上实行“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逐渐趋于合理:除非遇到大规模的企业破产倒闭,他们大多能归到“老人”一类,对待他们的政策相对比较宽松,受到的冲击还不是太大。他们的压力更多来自于孩子,面对日益激烈的社会竞争,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将来?这种担心不亚于孩子自身对就业问题的担心,甚至压力更大。但我倒觉得他们相对比较幸福。
八十年代后的人的突出压力应该是就业,而且他们大都为独生子女,未来的家庭负担也比较重。能拥有一台微机,有机会在网上“呐喊”一下说明生存状况还不错。没有摊上“有能力”老爹的八十年代出生的大学毕业生至今待业者比比皆是,实在拉不下脸来去干打扫卫生一类的工作,就只好面临无业可就的窘境。他们的优势在于,大部分经历了较好的教育培训,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作为后盾,只是缺少实践机会。幸好如今社会的竞争还没到达白热化的程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达纯粹的“赤luo裸的金钱关系”,有亲情和社会力量的后盾,好歹谋个饭碗问题不太大。至于今后的发展,更多要靠个人了。
这个年代的压力到了另一个年代,就不是压力了,但并非没有压力,而是被另一种压力取而代之。六七十年代的不面临饥荒问题,但凭什么在没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要突然面对饭碗之危?八九十年代倒做好准备了,可就业都成难题,谈何施展才能?四五十年代的看着他们的后人不愁吃喝不愁上学,还有电视电脑可看可玩,不免感叹:这些孩子,也太不知足了吧?
巴士大叔瞪着眼睛说:“你也有压力,我也有压力,你凭什么要挑衅我?!”
别挑衅,别抱怨,别象巴士大叔那样瞪眼,因为都没用。用实在的努力,让别人用羡慕和钦佩的眼光看我们,才是正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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