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我陪爱人回到他的乡下老家过年。路途虽然不是很遥远，但有一段路要爬一座小山很难走，腊月的山上还积留着未融的雪。看着爱人小心而艰难的开车，心里很是担心，不由得漾出了对那固执婆婆的丝丝不满。婆婆家是北方一个典型的小山村。交通和通讯都很闭塞，现在村里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搬离了这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村中很多的房屋都闲置了起来，只剩一些老人还留守在这里。我的公婆就是这其中的两位。

汽车蜗牛般终于挪到了村子。放眼望去还是那寂静的窝在山洼里向阳的小村庄，还是那零落的青瓦房，只有那袅袅升起的炊烟让我能地感觉到一丝生活的气息。进入小院，矮矮的土墙，嶙峋的古杏树，还有那撒着欢儿响亮叫着的黑狗，和那一双皱纹中都漾着笑意飞快迎出的老人，望这眼前这熟悉的一切，此刻家的感觉在我的心里是那么的清晰。坐在暖暖的土炕上，端着热热的茶水，听着公婆憨憨的话语，吃着香香的农家饭，我忽然觉得婆婆的固执不肯离开这里似乎也有着她的道理。

记得我们结婚后不久，其他的五个哥哥和姐姐曾很严肃的在父母家里开过一个家庭会议。丈夫作为家里的老小，现在也成家了，到了父母该享享轻福的时候了，孩子们都在城里，希望父母也能搬到城里，让大家能够更好的照顾老人，也让操劳一生的父母在城里过几年轻松而幸福的日子。但是，老人以我们刚刚成家，经济还不富裕拒绝了，说是希望等我们的条件成熟一些再搬也不迟，而且他们都还硬朗还想自己再种几年的地，就这样，这个计划被搁浅了。后来这十余年来，我们几个儿女和父母之间一直就这个问题没有达成协议。每当提起这个话题婆婆总是用各种理由拒绝和推辞，后来甚至就沉默和回避了。我们一直觉得是婆婆担心条件不成熟，随着我们姐弟几个家里条件的逐渐改善，大家为老人在城里买好了房子，为他们设计了和家里差不多的摆设，甚至还在房子中为老人盘了土炕。但是，固执的婆婆就是不肯离开这个她生活了七十多年的小村子，不肯离开她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看着如此固执的婆婆，儿女们也都无奈了，因为如果你再提起搬家，就是惹婆婆生气和伤心了。看着老人年事已高，今年，丈夫要我一家回去陪老人过年。临走时哥哥和姐姐还曾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小乔是老师，你要是能用点策略凭你的口才把爹娘说得搬到城里来，回来后，我们给你开庆功宴啊！”我也调侃着说：“你们就请好吧！”

在家的几日，可真是清静。除了电视里的新闻能让人知道外边的世界，要想接收信息和电话就得爬到山顶上。不用上线，没有来电。夜晚，躺在暖暖的土炕上，听柴门犬吠；清晨，爬上高高的大山顶，望日升霞涌；傍晚，走在窄窄的小路里，送风去风来。有时候觉得，这宁静的乡村生活真的很美。也许这种生活是平静还是寂寞，是自然还是落后真的就在于你的心境了。也许两位老人喜欢和迷恋的就是这份宁静吧。这里有他们的热爱的土地，有他们熟悉的山川，有他们共建的家园。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他们一生的记忆，他们在这里相爱，在这里生儿育女，在这里劳作耕耘。婆婆的命很苦，早年丧母，作为长女的她要帮助父亲抚养年幼的弟妹长大。没有机会读书，也不能远嫁，因为那个家需要她。公公是当过兵的，可以说是见过世面的，但他愿意陪婆婆呆在小山村里，甚至是招亲到了这里，也许因为这里有她，生活就不寂寞了吧。等儿女长大，希望他们搬到城里来时，其实，公公是愿意来的，但婆婆不同意，他也就做罢了。望着满头白发的两位老人,在晨起暮落中的相伴相随，这朴素的爱情真的让我感动，也许这一生寂寞的相守就是爱情最好的见证吧。

记得,在回家的日子里,同村的一位舅舅曾请我们到他家做客,同样白发的老人这样对我和丈夫说：“孩子，不用勉强你娘到城里，她离不开这里,离不开土地啊，现在，就是她不能种地了，她到长满庄稼的地边走走，也心宽呀。这里的每一块地，她都知道下年该种什么好，她清楚每一块地的是肥还是瘦。她在这生活一辈子了，老了你让她离开，她哪能舍得呢，你们的孝心老人都明白的。你们几个工作允许的情况下就常回来看看他们吧。”老人的话让我和丈夫都默然了,也许这十多年以来，我们并没有真的懂得老人想要什么，只是一相情愿的强硬的表现自己的孝心。其实，尊重老人的生活方式，理解老人的最爱可能才是更大的孝道吧。

离开家时，婆婆还是一样的依依不舍追着车子走了好远好远。回首望去，是婆婆那在风中飞扬的白发，是公公那伛偻但仍坚挺的身影。我的心中没有了埋怨和不解，替之而来的是一丝敬意，为两位老人对土地执着的热爱，为他们对自己生活方式执着的追求，为他们对一生相伴的执着的信守。在现在这个物欲膨胀的时代，在这充满诱惑和变化的红尘中。又有多少人能执着，能坚守，能恒久呢?

我知道，回到城里后，是吃不到哥哥和姐姐们为我开的庆功宴的。但我觉得这次回家的日子里让我收获到了更多。这份收获，将会让我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更加清晰的知道，人生更应该坚守的是什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