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正洞房花烛。

而我还是那只白狼，千百年前，你放生的那只。

我看到你驻立窗前，身后是依然明亮的红烛。我想像着你的妻，那个被称为公主的女子，也许已酣然睡去。而你依然驻立窗前，眼睛湿润，晶莹的什么，在你脸庞滑落。我轻轻的在远方吟唱那首词，你为我而填的词。我知你定有感应，必然会来。

我在桌上备了你爱的清酒，还有小菜。那时你清贫如洗，这三间茅屋就是你栖身之所。常常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你每日且歌且呤，附近的兄弟姐妹都知道你是怎么样的诗书满腹。我就是这样的慕名而来。来了才知道，你是我寻访多时的恩公。千百年前，你将我放生。待我修成人形时，师傅就告诉我，人间我尚有情缘未了，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但我必竟不是狐，没有狐的多情。也没有狐的浪漫。这就注定我们要吃更多的苦楚。

我至今还记得你走到我的面前，问我从何而来。我怔住。我不能说我是专门为寻你而来。我不能说我是报恩而来。我就是那么怔怔的看着你，看你与千百年前别无二致的面庞。我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你的脸，真想问问这是不是梦。你把我放生的时候也正是二十岁。那时的你是一名猎户的长子。注定要与我为敌。但是你们捉走我的母亲，却放了我。你把脸摩挲着我的脸，轻轻的说：“我放下你的时候就快跑，不要回头看，怎么样也不要回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然后你轻轻放下了我，拍了我一把催我快跑，接着你就发出一声大叫。我听到很多人围着你问你怎么了，我不敢回头，用尽全部的力气向前冲去。也不管有什么勾住了我的脚，只是奋力奔跑。我知道我必须回到山上去。回到父亲那里去。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我的母亲此时或者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她那身白锻般柔滑的皮毛能为他们博得多少赞叹也许还有白银。父亲早已说过，人类是贪婪的，为了满足贪欲，他们是什么也能做的出来的。可是我和母亲还是背着他偷跑出来，只是为了看看人间的美景。人间的山虽不如我们的山高也不如我们的山有灵气，可是那里有着：人！我们千年修行，不就是为了修成人形么？可是我们所敬仰的人杀死了我的母亲。我边跑边哭,在天黑前我终于进了山，回到了父亲的膝下。父亲发现我们不在府中，遍寻未果，知道我们必然是下了山,却不能违背祖训下山寻我们。他只能坐在那里等着。要是我们天黑前不能回来，迎接我们的将是家法和族规。可是现在回来的只有我，他把全部的怒气担忧还有更多的是伤痛发泄到了我的身上。他下令把我送给了族里最严格的师傅，由他督促我练功和忏悔。是的，忏悔。是我的任性害得母亲被捉。要不是我，她一定可以逃走。可是她怎么会扔下我一个人呢？现在，我母亲那华丽的皮毛也许已经变成了哪家达官贵人的收藏。想到母亲被人类开瞠破腹，食肉饮血，我就不禁冷汗涔涔而恶梦连连了。

现在，就是杀死我母亲的仇人在我的面前，而我却要来报恩。报救命之恩。可是母亲的仇呢？想到这里我眼泪簌簌。而你低喃了一声：“见鬼！”接着你就吻住了我的唇。我的唇冰冷而你的是那么的火热。只消一刻，我就溶化在你的吻中。你仍在低低的问我：“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呢？”

我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我住进了你的茅屋。从此你不但吟别人的诗，更吟你自已的诗了。用你的话说，我是你的灵感。什么是灵感我不知道，可是看到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虽然我时时想着我的母亲。可是看到你每日精力充沛，呤诗作对，我也就开心了。虽然我开心，可是我每日还是愁眉紧锁。你就问我：“什么能让你开心？什么能让你笑呢？”

寒来暑往，我毕竟没有笑过，也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你对我说，你听说皇帝下诏为公主招亲，并有一块千年的狼皮陪嫁。

千年的狼皮？！

是母亲的皮？！

你说若考到状元而没有得到公主的垂青就可以不娶公主而只到狼皮。说到这里，我竟然笑了一下。你没有忽略我的那一丝笑意，你抓着我的手问我：“你想要那张狼皮吗？你也听过那张狼皮的传说吗？那是一千年前，我的祖上猎得一头千年的狼－－”

于是你从那天开始发奋苦读了。有时你会在月色极好的夜晚，击箸而歌，而我就在你的歌声中翩翩起舞。我们于花前月下相依相偎，你对我说了那么多海会枯石烂此情不变的誓言。我从来也没有当过真。因为我知道，我只是一只幻化成人形的狼。不久的将来，我就要回到山上去，继续修练。

但是这样的话怎么能对你说呢？

你比以往都用功。为了得到那张狼皮。

而你也终于考取了状元。并且入主东宫，坐了皇帝的乘龙快婿。

今天就是你洞房花烛之夜。

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而寒窗苦读。今天你已金榜题名而洞房花烛。

你为什么还要想着我呢？

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我坐在我为你备的酒桌前，静静地等你的到来。

而你终于来了。

你也许没有发现，树上是各种鸟儿各种小动物，它们会在这儿见证我对你的真情，虽然你一定不会知道，我在夜色极深时也会为你而流泪。

你坐在桌前看着我动手准备的小菜，你仓皇四顾而找不到我的影子。你双泪长流，可你无话可说。你甚至连我的名字也叫不出来。你跌跌撞撞，却不知我就在你的身后起舞，你看不到我的衣袂飘飘！

渐渐的，曙光将至。你站在那里，看着东方。我知道，天亮之前你必须回到宫里去。我幻成狼形站在你视线可及处。你走了。却又回头四顾。我化回人形，翩然起舞。

在晨光初起时，我回到我的洞府。我闭关，直至父亲为我挑到夫婿。

在人间我的恩已报，心愿已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