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莞过完春节，我准备乘快巴到广州坐火车返校，父亲一如往常将前去送我。

这是我第四次到东莞石碣（袁崇焕的故里），也是我第四次用同样的订票方式同样的乘车路线到广州坐火车返校。对我来说理应是轻车熟路了，而父亲坚持要送我，并将我送到了车上。

这天父亲依旧上班，不过出发点就在厂斜对面不远处，所以他不必劳师动众请回假再送我。这只是一眨眼间的功夫，而父亲本身的工作也很自由且易调度。父亲提着我的大包走在前面，我背着鼓鼓的登山包尾随其后。

等了一刻钟时间，快巴才缓缓驶了过来。停下的那刻，父亲已早早挤在了人群的最前面，等候车门打开。我站在人群的最后边，半寸不移地望着父亲，心头生起了阵阵心酸。尽管有种难以抑制的别扭流露在脸上，手上，脚上，可是我不想将父亲的那份慈祥和善浇上一盆冷水！随他为这大老大不小的儿子张罗一切！

等我爬上车，父亲指着可以和司机相媲美的座位像买马经久不中后的一次意外收获，扬了扬眉。紧跟着示意我坐下，并接过我手上的行李，稳妥地塞在了刚才他放好的行李旁。

今年父亲47岁，我22岁，我想我已不再适应父亲这种爱的表达方式了。而我的父亲本是固执，易怒的一类人。在他的威严下，我学会了迁就他。

蜂拥而上的旅客终于在你挤我拥中坐了下来。父亲也露出一脸大功告成的舒缓神情望着我，关怀备至地对我说：“一路小心，注意行李，时不时往头上瞅瞅。”我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与父亲一贯都是这样简短的交流。这源于父亲对我过高的期望，在关乎就业，结婚，赡养他们的一连串的现实观念中，我没有自信心的语调接连令他失望，我感到压迫，越来越感觉无言以对。

父亲一边拭去脸上的汗水，一边饶有兴致地望着窗外，并没有下车的意向。两三分钟过后，又一批返家的农民工赶了过来，像车上有个大元宝似的一起扑上来。领头的是两个售票的彪形大汉，一口地道的四川话。上车就开始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地对这里指指点点，那里讥讥歪歪，好像一切都不是他们所满意的。

一脸横肉的那个家伙推搡着父亲，示意让他坐到后面去。父亲不耐烦地说：“我不走，我送人！”而这个家伙来气了，仿佛有理了，大声对父亲嚷嚷道：“你不走，你上什么车？滚下去！”欠揍的横肉一边恶言相加，一边上前想来推父亲。我立马站起来，指着他的肥手，示意他该懂点礼貌，但横肉根本没理会我。父亲此时也火冒三丈，瞋怒道：“你叫谁滚下去，老子买了票，给了钱，在你家车上，我们不是上帝，你是！在这地方你给老子横，在这地儿老子也是混了十年的人！”父亲粗犷的嗓门俨然没有振住横肉，只是更加引得横肉的蔑视和不屑一顾。

另一个售票员从车厢后面跟上来一言不发使力推搡父亲。我见状立即上前拽住那家伙，怒发冲冠指着他说：“请注意你们的服务质量，如果再动手动脚，我就投诉你们！”他们见我带着眼镜没有反过来针对我，也不跟我较劲，而是两人合力把父亲推推搡搡拽下了车。父亲使劲瞪了横肉几眼，并吼道：“你他妈的活得不自在了，你给老子等着！”我见父亲嘴里嚷嚷着大步流星地往厂那边走去。

我从没见过父亲聚众闹事，所以我原以为父亲这下只是怨气填胸，无奈地赶回去上班了。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两分钟过后，父亲把他部门的手下多数叫了来，一大群至少有50多人，想必今天是要给横肉一劫了！

父亲依仗势力强劲，便对横肉破口大骂，并施以无以复加的讽刺。几个年轻的，看明白了父亲针对的目标，气急败坏，跑上车就把横肉拖下来擂起沉重的拳头就是劈里啪啦的几个来回捶下去，并恶言厉色地吼道：“这是咱部门的头儿，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出来混要低调点，不然那天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宰的你！”横肉除了呻吟，一言不发，我才真理会到世界上真有这般子人命贱。

父亲气愤填膺，一开始就想上去踹横肉几脚以泄泄气，然而却被一个妇女狠狠的拖住。父亲一开始不理睬这妇人那些冠冕堂皇的道歉和行大礼！使劲的想摆开她，然而这妇人太够强悍了，险些把父亲的衣服都给扯破了。她不住地央求父亲就此罢手！而父亲越是骂那龟孙子越是起劲。

我见父亲还有些不够泄气的劲头，没有刻意去劝说他，而是跟着他讽刺那龟孙子。不太会做人了的横肉坐在地上，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几分钟过后，父亲手下的那帮人见横肉大势已去，也便开始陆陆续续返回工厂上班，动手的那几个依旧还在这里静观其变，并听从父亲怎么安排他们。

我估计不能再坐这趟车了，唯恐这些人的报复。于是凑过去对父亲轻声说道：“我把行李拿下来，找其他途径回学校了！”父亲点点头觉得这是必要的，毕竟石碣能对付的恶人，其他地方就很难说了。于是他跟我一起上车取下行李，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那个妇女跑了过来，估计已明白我们的用意。他此时特别的和善，说她是公司分支机构负责人，她能用人格担保，不会再有任何事情发生。此时父亲将信将疑。我迫于买票难和准时返校，便大胆“理智”了一回。对父亲说：“她不可能为了报复，明天就关张大吉，不做生意了？既然她担保，我出了任何差错，就唯她是问！”

父亲未置可否，左顾右盼，陷入沉思。从他表情中，我猜得到，他有些懊恼，觉得为了泄气，无形中却给我套上了风险。见我又坐了上去，便语气强硬地对着妇人说道：“有任何问题，小心我们老乡一场也不留任何情面，希望你言出必行！”

妇人继续道：“唉，老乡嘛，何必闹得这样僵？今天是我们的人不对，人你也打了，错我们也认了，到此为止吧！你的人在广州有任何问题，在场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不会有事的，真的，好，好，你快回去吧！”

父亲见她语气诚恳，也便没有说话。站在路边，双手插在腰间，等我随车一起离开。不一会，妇人便重新委派了一个驾驶员和两个售票员。此时已过预计出发时间半个多小时了，不一会功夫，快巴就开始缓缓启动。在窗外的父亲不停地做打电话的手势，他的意思是到广州给他回电，我心领神会，不住地点了点头。

快巴驶了出去，而我通过倒车镜看见父亲站在马路边一棵树下目送我离开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和善，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不自禁让我流下了潸潸的泪花。这天是3月1号，在父亲的身上，我对父亲的记忆里生起了一道异比寻常的涟漪。

这样的离开，觉得有些后怕。父亲担心我在广州出事，我担心横肉不会就此罢休。不过父亲的言行，对那些欺软怕硬，蔑视农民工的人上了一堂这样大快人心的教育课，多少就会令人感动和称赞。我赏识父亲的胆识，也佩服他的那些关于花钱买到好服务的观念。做人不要畏缩，也不要强碰壁，该出手时就出手。未来的东莞和谐社会，我想以暴治暴又岂能不是和谐之道呢？！

到了广州，我利索地从快巴上提走了行李，快步流星进了火车站，显然一切都相安无事。于是我打电话告诉父亲，我已顺利抵达广州火车站，叫他不用为我担心。我也劝说父亲出门在外，一切小心行事，不能胜算的事情不为，儿子也为他担心。后来父亲显得有些哽咽，我们便挂了电话。

我乘坐广州开往重庆的火车，顺利抵达了学校。远在石碣的父亲终于可以把心放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