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是孪生兄弟,他比他早出生一小时,他是哥。他们的家在城郊,过去全家人都是种菜的,现在随着城市的野蛮扩张,他们家已经完全失去了土地。哥大专毕业后,在外打过一年的工。他是学《经济学》的,可在报考市直机关公务员时虽然入围却未录取。家里人总认为,该给他找份工作,家里的人就算他读书最多了。父母弟妹花钱找关系差不多就是为他买了一份城管的工作,使他吃上了穿制服收费、罚款的饭。这城管的工作单位,是自收自支的,政府给了政策,有了执法权,但还是靠自已或罚款或收费来养活自己。前些年单位效率不错,创建文明城市,罚款、收费的机会多点,奖金也就不少,哥成家后买了三室一厅的住房,虽然还欠点债,但单位如果效益如初,过年把是能还清债务的,他不愁。可现在单位的人数急剧上升,当官的把自己就业困难的亲属亲友拼命往进塞,单位效益每况逾下,到去年年底,每月工资只能发给六百来元钱了,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
孪生小弟前些年家里过得还舒心,哥买房子,弟就借了三万元,弟以哥在市政府机关上班又穿制服而为豪。弟这一家是卖菜的,这菜不是自己种的,是天还没亮时,从光彩蔬菜大市场批发来的。夫妻二人,每天挑着沉重的菜篮,沿街走动,穿巷而行,或停下脚步,摆起路摊,每天和城管人员捉迷藏,打游击,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前些年这营生还不错,夫妇二人平均每天能有百把元的进帐,使他们家有了点存款。这些年也粘了哥的光,认识哥俩的穿制服城管,对他们卖菜夫妇的违章行为,还能睁一眼,闭一眼。遇见不认识的,他俩也不说他哥是谁,罚款就认罚吧!现在,街市摆摊设点沿街叫卖的禁区在不断扩大,他们一家赚钱已经越来越少。有时碰到那初生牛犊的城管小青年,决不手软的会罚上一、两百元。有时干脆跑了,把菜篮丢了。现在城管因为发不出工资,罚款更恶了,弟的一家,也同样出现了经济危机。夫妇在一起商量,改行吧!于是,请来读过不少书又在机关工作的哥来商量,把住在他们家楼上的大哥也喊来了。
还没出元霄,过年的剩菜,三兄弟聚聚,谈谈今年该干什么好。
弟媳三口之家三室一厅的公寓房是拆迁补偿所得。她把家常菜摆了一桌,在大厅苍白的节能灯下,三兄弟的三个小酒杯盛满了低档白酒。
要商量的问题一开始就提了出来。
哥说:“现在我们这些失去土地的人家,争钱的路,越来越窄,就业的路,越走越少。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弟说:“开小店吧,没有门面房,得租。现在门面房的租金比前几年翻了一番,何况开店要本钱。向我们这等人家,想借到钱也不容易,我们又不会开店。”
哥难为情的说:“我买房子欠你的债还没还清,现在也拿不出钱还你的债,孩子就要上初中了,家里费用在逐年上升,工资又在逐年下降,我们家最近也在想着出路问题。”
“哎!除了卖菜,我们什么都不会干。”弟说。
“我们家孩子他妈又没工作,偶尔在酒店打短工,收入也很低微。前天谈到家庭收入,她叫我借点钱,去找下市人事局的领导,调到财拨的事业单位,工资就有了保障,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混个官当当。我也借不到钱,这路也是行不通的。”哥愁眉苦脸的告诉弟。
弟的上初中的儿子说话了:“你们什么都不会干?我们语文老师曾在课堂上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是说朱元璋称帝后,和他一起要饭的难兄难弟找上门来,希望解决就业问题。朱元璋问他们能干什么,他们回答,什么都不会干。朱元璋想了想,说道,什么都不会干,那只好给你们每人一个小官当当了哦!去衙门当差去吧!”
屋子里的人都苦笑了,大哥的笑声最高。
孪生兄弟的大哥说道:“这侄儿长大准能去政府机关当差,有个固定收入。”
大哥是从卖菜卖水果的“岗位”上退下来,今年还不到五十岁。他在肩挑叫卖时,与城管发生冲突,三个城管打他一人,他被打伤了。身体的软组织受了重伤,顾虑在城管工作的大弟的面子,他自认了。他半年多没干这一行了,在家闲住着。
大哥说:“能否不卖菜干点其它的行当养家糊口?”
“现在干什么都难,我打算去卖报纸。现在也挑不动一百来斤的菜篮子了,卖报纸会轻松些。”受过伤的大哥自问自答道。
读了不少书的哥已经几杯酒下肚,他接过大哥的话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们目前都遇到了暂时的困难。这是国家和各级政府不允忽视的困难。不是天天都在说构建和谐社会吗?扩大就业,解决民生问题,是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实,城市允许小摊小贩的存在,并没有什么不好,它大大方便了市民生活,又能解决成千上万人的就业问题,并且能进一步搞活经济,维护社会稳定。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都还重视‘马路经济’、‘地摊经济’呢!中国有不少富商,开始就是摆地摊起家的。城管人员与摆地摊的对立,与城里肩挑叫卖的对立,完全是人为地制造对立,有个政策导向问题。国家把城市建设的像个大花园,把公路越修越宽,让超市越来越大,可有多少生活在社会低层的人就业无门,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大哥说:“我的女儿今年就大学毕业了,还不知道能否找到事做。这大学四年,花去了我大半生的积蓄。她妈又有慢性病,我也不知道去干卖报纸的事,能否多争点钱。”
弟说:“这卖菜的事是没法再干下去了。如果就这住房,开个棋牌室,本钱少,能否行得通?能否好些?能否多赚点钱?”
哥说:“难!现在许多棋牌室挂的是老年人娱乐中心的牌子,在附近派出所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我们没有。”
弟媳边给兄长夹菜边说道:“你能不能在城管部门找点关系,让我去扫大街。”
哥一付为难的表情看着弟媳,小声说道:“我没有这能力。街上那些扫地的,都是领导安排的。我在城管,也就是个跑腿的,像我这等老实巴焦的人,也不可能当到官。我们城管,哪个掌权的不是个三教九流的角色。我是找不到出路,如果有出路,我就该辞职了。”
弟说:“看来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哥回答说:“是的。说心里话,我对这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工作很不满意。政府不能为了城市的面子工程,就损失可能存在或可以扩大的就业机会。通过路边摊贩扩大就业,这样的观点一直被政府所忽略,因为在许多官员眼里,小商小贩属于一种‘非正规职业’,登不了大雅之堂。其实,小商小贩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不容于社会的行当,它是一种正大光明的职业,几千年以来的中国社会就是如此,放眼当今世界也如此。我国《宪法》规定,公民有劳动的权利。我国政府签署的《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国际公约》中写道,‘本公约缔约各国承认工作权,包括人人应有机会凭其自由选择和接受的工作来谋生的权利,并将采取适当步骤来保障这一权利。’允许在路边摆摊,谋取生计养活家人,这样的‘小事’其实并不小,它体现出一种创业和谋生的自由,属于一种经济权利,也是一项国家承诺和国家责任。上百年来,许多到海外淘金的中国人的创业之路,就是从陌生的外国城市里摆小摊开始的,这些小摊成就了一个个中国人的财富梦想。而国内的一些城市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形成的马路市场,后来发展到小区市场,现在发展成为超市。随着‘城市管理’和‘城市形象’的‘升级’,‘马路经济’的概念很少再被人提起了,这是不正常的现象。我讲这些,你们可能没兴趣,这是我在学院读书时学的一点知识,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哥的意思,我们还只能继续摆地摊卖菜。”弟说。
哥无耐地点了头。
大哥问道:“我们三兄弟合伙开个小酒店如何?”大哥望着大弟继续说:“你在外围给拉点业务,我和小弟一家合伙干,信许能赚钱。”
哥摇头说道:“更行不通。开酒店要有政府机关作后盾,争的是财政的钱,我们家没有这层关系。你们千万别打这主意。真要干这行,等待你们的是亏损关门。”
弟的儿子插话了:“我有个同学家就开酒店,每天都有当官的在里面吃喝。春节他爸就给了他一千元压岁钱,我们好几个同学,去年腊月放寒假之后,还在他家酒店白吃了一回海鲜呢。他们家真有钱,我觉得开酒店是个好主意。”
“大人讲话,小孩别插嘴。”弟在儿子肩上拍了一掌。
哥继续说:“现在我们这座城市的路边摊贩有三种人,一是像我们这样失去土地沦为小市民的,一是下岗的,一是进城务工找不到工作而又不愿回老家的。都是缺少谋生技能
的人,城市管理者应该给其生路。如果政府对无照无证经营的小摊小贩放开点,给予免费免税的优惠,这帮弱势群体就能生存下去,政府有责任让其生存下去。民生问题又不是什么新东西,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之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任何一座城市,想禁止小摊小贩都是行不通的。实质上的‘马路经济’始终顽强地存在着,在城市的窄街陋巷不停地开花结果。这是因为路边摊贩的从业者大多是社会的弱势群体,他们缺财富资本、少知识技艺,只有靠一双勤劳的手。手停意味着口停,他们在城市管理者的空隙中,苦寻容生之地。他们的身影注定不会退出城市———生存的需求、过上好日子的渴望,这是一种无论如何都难以压制的人性基本需要!”
兄弟三人,今年该干什么的话题一直谈到了深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为弟夫妇二人还是去了光彩蔬菜批发大市场,大哥肩头挎上了两个帆布包,成了街头报“童”。今天是元宵节,当愿他们能赚钱。
(重在参与征文活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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