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懒懒地靠着车窗,白天因为职业习惯,颜夕早已觉得喉干舌燥。保险业几年的打磨,已将颜夕由一个野丫头变成了一位成熟端庄的女子。此时,她优雅地呷着暖暖的咖啡,目光随着慢慢升腾的热气漂移到了远方。窗外遥远的夜景倒退在风中,那一长串的路灯像摇曳的珍珠,近了又远了,忽隐忽现的,如幻似梦。火车在猎猎的风中呼啸形成一种呼唤,倒拖着颜夕回去,回到五年以前。
一月,小寒。
整个世界都下起了雨。
颜夕带着拖沓的步子回到那个已让她疲惫不堪的家。一如往常,刚走进小院,远远地就听到五楼窗口里传来一声声女人的尖叫,还有暴躁男人的骂娘声。
颜夕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以匀速直线运动上楼,仄仄的楼梯阴暗而潮湿,管道疏通,开琐一类广告占据了大半楼梯,“臭干子”文化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没事的时候,颜夕总会发扬雷风精神,好象她的爱心泛滥一样。不过,对家里,她可没什么爱心可言。颜夕吸了吸鼻子,对此类宣传表示鄙夷。终于到了五楼,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机械地插入匙孔,开门。一堆餐盘与地面亲密接触,这就是颜夕家欢迎的“架子鼓”。接着一只袜子从天而降,成了“聚光灯”。颜夕从牙逢里挤出几个字:“我回来了。”
颜夕刚刚拿掉袜子,就立刻感到身上有股火药味儿。那个有着波音747起飞时音调的女人,先是一叫:“噢,天啊!你这个小畜生竟然给我烫了个抱鸡婆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颜夕耳朵像被老虎钳钳住了一样又热又疼。这种情况下颜夕通常是沉默不语,让人联想到沉默的羔羊。因为接下来是一成不变的两小时思想政治教育,颜夕的父母可以从毛泽东时代说起,一直谈到将来出国。那跳跃性思维让人咋舌,横飞的唾沫足以淹死一个人了。颜夕常想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不去当政客,而在家做饭;爸爸不去打拳击,而当大老板呢?
漫长的两小时主语在颜夕数完第n只羊后结束了。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到在席梦丝上,什么也不用想,嘿,这才是颜夕想要的生活。家里温暖的床,也就是家给颜夕唯一的诱惑。
“铃铃,今天要去奶奶家吃饭。”
“哦。”
颜夕以前叫颜铃,13岁时自己改了。
又要奔饭局,而且是去奶奶家。
为此,颜夕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如果六叔在的话,岂不又要吵了?
颜夕自嘲地笑了一下,咽下一口冷水。
老远就听见老人的咳嗽声和斥责。
颜夕坚信这干涩的声音里有祖父母大半辈子的幸福。
果然,六叔在。
坐定,吃饭。饭桌上没有酒,这局饭吃得出奇平静。
回家后,颜夕欢天喜地地把她最喜欢的《加州旅馆》放了一遍,被母亲骂成疯子。这倒没什么关系,反正颜夕热爱自由就像梵高热爱向日葵一样······
时间回到昨天,颜夕打开收音机,播放着一个令她感到寂寞的故事。
“清晨,某一少女妈妈在网吧厕所生下一男婴,其弃子而去。”少女妈妈将为了婴儿的死去接受严厉的处罚。一个采访片段吸引了颜夕,记者:“当初,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家?”“有,可是我不敢。”那个懦弱的声音深身地触动了颜夕的神经,她坐在床上抱膝哭了。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地敏感,此刻仿佛只有她能够体会有家不能回,有家不敢回的痛苦。
很久没有体会过家的亲情了,在外面闯荡的几年里一直没有回家,心里也就愈发的思念。读书时,父母极少关心她的精神方面,只叮嘱她吃饱穿暖。她的心就像一个无底洞,无限空洞,无限大,仿佛她自己也镂空了,像个气球一样一吹即破。她那时的唯一心愿就是考出本地,离家越远越好。现在实现了那个愿望,倒有些懊悔了。
那时家里的争吵永远也无休止, 颜夕希望父母能把它上升为祖辈的那份原始。恐怕永远也实现不了。
把收音机调频到英文台,重金属的摇滚乐,如同野兽在原野绝望地狂叫。这段音乐的背景颜夕相当熟悉。那个被人瞧不起的囚犯的儿子,那天打着赤膊,仍给了老师一个苹果,然后开枪自杀。整个画面都是血,黑板上,同学的衬衫上,血的雨。那个男孩也许是回家了——回到了天堂。 颜夕想,她静默了一会儿,“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她想起了什么,刚准备拨下五年来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却始终没拨过的号码。电话铃就响了:“玲玲啊,你那边天冷,记得多穿点。”是娘的声音,还是没改大嗓门。“把话筒给我,”那边咳嗽了一声:“你啊,别挂念我们。”接着是一阵嘟嘟的盲音。 颜夕笑了,原来父母是始终挂念自己的。其实,她还有一秘密不知道,就是她的父母也深深地爱着对方。或许,她的家本来就该吵吵闹闹。
窗外,雨还在下,仿佛在呼唤着:“孩子,回家吧······”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颜夕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揉得皱巴巴的火车票,展开,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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