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块灼人的红土地上，在那连绵不断的哀牢山中，留下了我们的有愤慨，也有激情，有自豪，也有泪水。

那是一九八五年的春季，部队在云南边陲的老山、者阴山前线执行自卫还击作战任务。由于连续作战，连里有八位老兵已经超期服役，与我们共同坚守在高地上。一天傍晚，八位老兵退役的命令下来了，可他们却说：“等打完仗，我们一起下去！”在前沿阵地上，生死只在瞬间，可是战友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对挑衅的敌人给了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打击。首长没有办法，不得不又下了一道急令：凌晨四点以前必须撤下高地。这些在作战时临危不惧英勇顽强的老兵，此刻却都蔫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没有再争执，用袖子简单擦抹了钢盔下黑黢黢的脸庞，扑掸几下身上由炮击溅起的尘土，都默默地各自去整理行装。我们理解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还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他们就要告别这浴血奋战的战场，告别朝夕相处的战友，告别终生难忘的军旅生活……

由于地处最前沿，欢送老兵退役不能开联欢会，不能会餐以酒送行，不能敲锣打鼓凑军乐，不能在高地上合影留念，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八位战友只能在漆黑的夜色中默无声息地离去，这在老兵心里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呢？战争，如此残酷啊！司务长考虑得周到，破例给每位老兵发了一听军用罐头，以此作为纪念。这是为前线特制的军需给养，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看得到吃得到，也算是高地上最美味的食品，平时大家是都舍不得吃的，只有到了战事紧急，后方给养运不上来，整个阵地连片菜叶都见不到的时候才肯启开。此刻，老兵们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整整齐齐地摆回到原位：“还是留在阵地上吧。”他们知道：在给养告急时，八听罐头至少能解决二十个战友一天的伙食问题。之后他们又开了一个小会，决定替换哨兵站岗。连长说：你们在高地上的一切任务都已经完成了，现在就是休息，等待撤出。但是他们执意坚持：“这是祖国的南大门，面对着敌人站岗，才是真真正正的站岗，对我们来说，一生中也只有这一次了，就让我们再为祖国站最后一班岗吧！”连长被感动了，哨兵被感动了，所有的战友们都被感动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战友们自编的那首歌：“戍守边关，是军人的心愿，寸土不丢，为祖国的尊严，牺牲我一个，换得十亿尽欢颜……”漆黑的夜色中，高亢的歌声响彻高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凌晨三点，全连士兵准时列队集合，随着连长的一声命令：“准备出发！”八位退役老兵肩背行囊，依旧像往日执行任务那样整齐地走出帐篷，依次在连长面前立正，由连长为他们摘下领章帽徽，这标志着一个军人正式退出现役。老兵们向连长致了军礼，之后走向队列，与战友们一一握手。

“本应该完成任务后，咱们一起回去喝庆功酒的……”老兵们这样说。

我们一时无法回答，只好回敬军礼，两手紧握，眼眶里湿润了：“一路顺风啊……”

“再打几个漂亮仗，我们在家乡等待着你们凯旋！”

我们点着头，泪水在脸颊上滑落下来：“回到地方以后，找个好工作！”

“无所谓了，从这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走出去，无论以后做什么，都会以此而为自豪的……”

我们的泪水完全遮蔽视线，看不清那一张张刚毅的脸。

“……”

凌晨的夜空格外静谧，群山格外肃穆，我们从未有这样激动过，因为我们是战友，是生死兄弟。只有在一起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生与死的考验，才能真正懂得“生死兄弟”一词的含义啊！

八位老兵蹬上卡车，又“唰”地向我们敬礼。我们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军礼。

“战友们，再见了——”

“再见了，战友们——”

卡车载着我们的战友，驶进苍茫的夜色中，驶出大山的深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