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有个室友,烟抽得特别酗,我们叫他“烟鬼”。“烟鬼”不愿上课,总是逃课呆在一楼临门的宿舍,坐在窗前看美女,同学们说他不好好学习,浪费光阴,他说在这里视野开阔,全校的美女都能看到,全校的恋爱情况都能掌握,比学习有趣。于是同学们说他这种行为叫偷窥,他不但是“烟鬼”,也是一个“色鬼”了。他却是一本正经把这当做每天的课来上,不承认是偷窥,自豪地宣称“全校美女的恋爱动向,没有我不掌握的!”
他能说出全校美女的名字,家是什么地方的,人是哪个宿舍的,各系的系花,各班的班花,哪一个单纯,哪一个风骚,每个“花”的恋爱史更是如数家珍,如果哪个女孩站在窗前,故意等某个男生,他会猜到男生是谁;哪个男孩买了电影票邀请某位女生,他也会说出女生的名字。他对漂亮的女孩,一定要打听出名字和所有情况,问老乡,问球友,或通过老乡、球友向知道的人打听,堪称“百晓生”一类的人物。别人嘲笑他面黄肌瘦的模样,不会有哪朵“花”愿意往他这里插时,他便恼了,要与说这话的人比试。
我曾问过他一些本班同学的情况,他真说得丝毫不差,当然说的是本宿舍的隐语,外人在场也听不懂的,即使说他本人也察觉不到。
我随口问:“‘蒙古’喜欢谁?”
他说:“‘蒙古’的对象是外贸系的‘大灯泡’。”
我又问:“‘金国’喜欢谁?”
他说:“‘金国’暗恋班里的‘小灯泡’。”
我们班有两位女生姓王,一位漂亮,大家管她叫王昭君,王昭君出塞去了蒙古一带,就叫她“蒙古”。另一位姓王的有些刻薄,就把她与秦桧妻子王氏联系上,秦桧和王氏是金国的奸细,我们就叫她“金国”。大灯炮发散白色的亮光,我们就把外贸系姓白的男生称为“大灯泡”,小灯炮发散黄色的亮光,我们就把班里姓黄的男生称为“小灯泡。”这些只限于本宿舍使用的暗语,就是让有密码学之父称号的阿兰·图灵来破译,也会不知所云的,非本宿舍人只能是一头雾水。同样的道理,其他宿舍的暗语我们也听不懂。如果使用频率过多,可能被外人猜到时,就会重新命名一个代码,不会泄密。新生各宿舍编制自己的密码体系,似乎是无师自通的本领,象特务活动一样,其乐无穷,这些密码对最好的朋友也不会说的,否则别的舍友会及时更换,让自己也如听天方夜谭似的。
他回答的都不差,也不枉逃课。他考试总是参加的,考前复习几日,居然都能及格,也是颇见聪明的。大家也便不去理逃课的他,他每天守侯在窗前,乐此不疲。因为这份对女孩的观察力,他也不大瞧得起别的同学。
一次,被我们认为与我们宿舍老三最相般配的女生,一个做班委的,约见老三,老三也是班干部。
宿舍里的人起哄说是她要向他表达心意了,老三也半信半疑地去了。我们在宿舍里胡乱猜测起来,“烟鬼”说:“肯定不是恋爱,他们是谈公事去了。”老二说:“谁说的,公事还用躲着人,就是他俩谈恋爱呢,老三回来一定故意不说,就是怕咱们让他请客,他是属铁公鸡的。”“烟鬼”反驳说:“他俩不可能,我见天在窗口瞧着呢,一点儿那意思都没有。”他俩争执,把我也拉进去,“运涛,你谈谈,也就这两种可能,你赞成谁的,说的不对的请客。”我说:“你们说的都可能不对,或许是女班委介绍对象,把老三介绍给她们屋的老四呢。”老三回来后,问他是什么事,果然他不肯说,证明老二的判断对了。
这个事情后,老三的行踪有些诡秘起来,这是谈恋爱的征兆,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大家忽然避开了我,以前一起去阅览室的老大,也与别人同行,不再找我;以前一起逛街的老二,也与别人为伴,不再找我;以前一起打排球的老五,也与别人结伙,不再找我;我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不但做事,说话也都避开我,那一套乐不可支的隐语系统,没人与我共用,晚上卧谈会的内容,也不再谈论女生,变成老二与“烟鬼”比谁的歌多,你一首我一首,或是你上句我下句,我与宿舍的人莫名其妙地拉开了距离。
“烟鬼”还是喜欢在窗前看对面的女生,一次看到我,眼神却充满了挑衅,说:“运涛,行啊,没想到啊!”我不知他何出此言,也没有理睬他,他自己接着说了:“我在这儿天天看,没看出来的东西,你一语道破了,你是怎么琢磨的?”这是打破僵局的一句话,原来他们这些天回避我的就是为了我说了一句话,一句揭示谜底的话。我轻描淡写地说:“有些东西不是用眼睛就能看到的,老子所谓‘五色令人目盲’,‘视而不见名曰夷’,看得多了,眼花缭乱,可能无法认识到事情真象啊!”他撇了撇嘴:“吆吆,说你胖,你就喘上了,你这还不知道怎么蒙上的呢?我就不信你不看能知道谁喜欢谁,有本事你再说一个我不知道的。”
他指定一个人,就是给老三做媒的女班委,问她会跟谁谈恋爱,我信口说:“二号宿舍的老大啊!”“烟鬼”听了一下子从桌子上蹦下来,“完了吧,完了吧,你不知道了吧!女班委最瞧不上的人就是老大了,老大最讨厌的女生也是女班委。他们俩谈恋爱,等公鸡下蛋那天吧!哄了,哄了!”他非常开心,因为上一次老三的事他没判断出来,输给了我,他耿耿于怀,自信心有些受挫,现在发现我犯了最低级的错误,证明我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并不是具有多高的洞察力。
回到宿舍,他把我的话讲给大家,我成了当晚全宿舍的笑柄,尽管我认真地说:“不出半年,你们一定能发现他们谈恋爱的。”他们仍是讥笑我:“那他们以后会成为一对欢喜冤家了?”“那也不能,最多半年还得分手。”大家更是笑得欢了,连老三也笑逐颜开,一展愁眉。我又重新融入了和谐的宿舍兄弟般气氛中。
很快到了学期末,“烟鬼”看我的眼神有些又不对了,但这一次他没有象上次那样回避我,而是带有一些尊敬在里头,在一天晚上熄灯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公布了一个最新发现:二号宿舍的老大可能与女班委搞上对象了。老二、老三他们都不相信,“不会的,是不听运涛上次说过之后,你也受影响,看走眼了。”“烟鬼”辩解地说:“我是认真的,他们真的接触密切了,我看见了三回,肯定不会错,绝对是恋爱。”
后来大家也都看到了二号宿舍的老大与女班委同进同出,俨然热恋的情侣。他俩热恋,“烟鬼”却与我亲近起来,他觉得他的情报是全校最快的,但没想到,我还能比他早半年获得情报。其实这个情报,二号宿舍的老大与女班委也没有我知道得早,他们彼此没有关注对方时,我已经看到了他们的今天,“烟鬼”说他佩服我的也就是这一点,他再长几双眼睛也不能看到未来将发生的事。后来,他俩不到半年又散了,“烟鬼”问我怎么他们会散,我说“你不知道了吧!女班委最瞧不上的人就是老大了,老大最讨厌的女生也是女班委。”
窗口观察了两年,“烟鬼”不满足于只是临渊羡鱼,开始频繁接触班级漂亮的女生,不过所有人都没当成是谈恋爱,因为不般配,但他确实有手段,所有漂亮女生都跟他出去过,回来后似乎怕我们误会,解释道:“我们就是谈学习。”我们全都相信,因为他总是借回女生的课堂笔记来抄,即使他想谈别的,别人未必跟他谈啊,他身上实在找不出几项值得肯定的优点来。奇妙的是,妍皮不裹媸骨,漂亮女生的考试成绩都是班级最好的几个,而被男生夸奖几句聪明就赴“约会”实属正常,尽管这个男生长得“很意外”。他有时也约女生出去看电影,但女生一般不单独与他出去,都再找一个女生做伴,他总是找我,因为跟我出去既有安全感,又可以有人掏钱付账。
快毕业时,系办公室主任找到我,说“烟鬼”经常旷课,如果超过三分之一按校规就应该开除,准备通知让他家里人领他回去,我是班级考勤员,但我没有提供他完整的考勤记录,成为校方开除他的证据,并坚决反对仅仅因为缺勤而开除学生,我说:“他的考试成绩都及格了,除了有几个毛病,也没有其他劣迹会影响到学校的声誉,不至于严重到要开除,况且学校是教育人成材的地方,不该不负责任的”。系办主任考虑后,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就打消了此念头,“烟鬼”得以和我们一起毕业。
刚毕业,分配到政府机关的“烟鬼”就找到一位很漂亮的媳妇,据说比我们班的那些女生都漂亮,当时,大学生是“天之娇子”,很稀缺的,所以找到非常漂亮的对象也属正常。但“烟鬼”却不太领出她来见同学,或许底气不足,或许怕别人“猎”他的“艳”。
连课堂都呆不下去,办公室自然也坐不稳,后来听说他不再是公务员了,甚至工作也混没了,媳妇也离了婚。我们逐渐没有了联系,每想起他,我就想起法国诗人波特莱尔的诗:
“曾经爱好争斗的阴郁的精神哟,‘希望’,曾以为刺激起你的情热,已不再想骑你了!你恬然躺卧,步步颠踬于每个障碍的老马哟。死心睡个无欲的觉吧我的心哟。对你这老鬼,残败疲惫的精神,恋爱已不再有何滋味只是争吵;喇叭的歌声横笛的叹息哟别了!欢乐,别再诱惑黯淡别扭的心!可爱的‘春天’已失去了它的芳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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