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现在还能在朋友中间引以为自豪的就只剩下了这个苦渡心斋；二十年前，我有一百多本藏书，不知道是心里发热，还是觉得自己就应该给自己弄一个书房，于是我就在家里现有的地方里给自己设计了个小屋子，当时给它起名叫“希望书斋”；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在生活中的一次又一次洗礼，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在我的心灵深处已经不是怀揣什么希望，而是需要苦渡了；于是我就又把自己的书房改名叫“苦渡心斋”。
∮现在经济条件好了，我的藏书也从开始的一百多册增加到了今天的八千多册；当然书房的名字也从希望变成了苦渡。记得我刚变书房名号的时候，一位和我从小就是挚友的朋友很是不理解的问我，“希望多好，为什么要改称苦渡呢；难道充满希望的生命不如艰辛苦渡的生命来得坦然吗？”我当时只是笑了笑，好像只是说，生命如果有一天真的能完全的成了自己的，那么生命就真的了不起了。不过朋友当时也是笑了笑；从他的笑容中我感觉出来，他对我的说法并不认同。
我喜欢书，开始就是一种爱好；至于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爱好，现在已经无从查起了；不过几十年的时间，我几乎总是和自己心爱的书为伍，到了今天已经不能只用喜欢来形容了。说句不怕别人见笑的话，我的书房尽管已经搬迁了几回，可是却很少有人进去过；知道的朋友说我对书太小气，不知道的朋友说不定心里还在想我的书房中说不定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很小的时候老师说我的作文写的不错，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个作家；当时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了太多的负重，觉得老师的话就是当时的“最高指示”，所以好多年来，我就一直有着这样的文字情结，不论怎样抹也都无法抹掉。尽管随着光阴的流失，我明白了自己永远是不会成为作家的，但是心灵中融进的那种多年练就的渴望，却让我无法走出文字设下的羁绊。有人说这是一种生命本质渴求的东西；有些人一生想求之都不可能，我今天既然遇上了，应该是幸运。我不知道是不是幸运，我也不想为了什么幸运再去浪费自己的生命，我只想让生命顺着自然的规律走向他应有的归宿。
后来去部队当兵，我们部队当时的政委又对我说，说我天生就是一块搞政治的料，如果从政，一定会前途无量的。那时已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觉得自己也应该在社会的天地里大干一场了。在部队的时候我在医院工作，大概是人家认为我是来自医学世家，应该有些天生的东西，所以也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成了卫生兵；记得当时我的业务水平还真的不错，最后还去了首都几家大医院进修；不过当时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盛装不下这些；到我退伍回家的时候，父母给我联系好了医院，而且让我从事骨外科；当时我是真心的不愿意；尽管后来我多少次的后悔了自己的选择，但是当初的决定可也是自己真实心态的写照。就这样我给自己选择了一条相对心灵来说是不归的路。
社会总是在发展，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我当年的政委真的是太伟大了，因为是他给我指出了一条人生的明路，因为我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从一个小小的科员做到了当时的县委宣传部长；那个时候我还不到三十岁。那时候在我的书房里到处都是一片光明；书架上的书都是充满希望的书；但是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当我被组织上专门送到省委党校学习了两年之后，突然间我象是找不到为政的感觉了。友人说是我命运不济，为什么刚好在那个时候赶上了就是到今天也说不明白的“六四”学潮；更有甚者，那一次我们学校竟然也组织了上街示威游行；尽管我没有去参加；但是我却是经历了那场让心灵终生都不能忘怀的洗礼，看到了我们的社会原来和我正在研学的书本竟有那么大的距离，那么多的不一样。
也许这就是一种宿命，也许人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的历练灵魂；就是从这次经历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灵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那种热情，失去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种天真和希望。不知道是我欺骗了我自己，还是社会欺骗了我的心灵；一时间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到底给去哪里归宿。于是在后来的日子，我便把自己的心灵交给了苦渡心斋。从此，这个不到四十平米的地方就成了我心灵游荡的世界。
现在我是几乎每天都要在苦渡书斋中去寻觅心灵渴望得到的一切；尽管我知道这和我走仕途一样的虚无缥缈，但是每当我面对那些历史的巨人留给我们的文字，心里总还是存有几分侥幸。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让自己的心灵修成正果。谁都知道，心若在，梦就在；一个人如果一生都生活在自己渴望的梦中不再醒来，我想其实也算是一种幸福。有人说，我现在是一步一步的封闭了自我；其实我倒是觉得自己开始把心灵交给苦渡书斋是一种对生命的重新梳理。
我的书房里有十几个很大的书柜，我没有把书按照内容进行整理，而是按照自己经过的各个时期把它们归在一起。因为我觉得这样至少就可以看清自己的思想脉络，看到自己心灵所走过的里程。我把自己在部队四年的书放在一个柜子里，我在上面写上了“希望的开始”，因为那个时候我买书读书就是一个心态，就是想更多的了解我们的世界，想让自己的理想在那一天变成现实。第二部分我给它起名叫“求索”，这个部分是我走上工作岗位以后买的书，在这个时期，我接触了大量的哲学和社会学文字，特别是对官方的理论和文学作品进行了如饥似渴的阅读；因为我向来认为，一个人要想在你生活的社会中走的自如，就必须对它的理论基石有所了解。第三部分我叫它“毁灭和重建”，第四部分就是“心灵苦渡”了。
有人问我，在我的一生中，什么最关键；什么最重要；什么让自己从希望走向了苦渡。说心里话，我不能回答，而且我也是真的回答不上来；因为希望是来自心灵的萌动，求索给了生命新的内容；毁灭和重建其实就是扬弃，就是一种否定之否定的规律；说到心灵苦渡，那就是一种人生的自我完善了；尽管每一个时期都有它给生命带来的欣慰，但是在整个生命的进程中，我们说，生命每时每刻都是在为诠释心灵而受尽磨难；如果说生命可以断裂开来，那我就可以说，在我的一生中，给我最大收获的就是我的“苦渡心斋”。
到春天了，妻子说：“你该出去走走了，一个冬天都在你的‘苦渡心斋’里苦渡心灵，是不是应该走进大自然，感受一下来自于大自然的那种天成感受。”妻子不是个文化人，而且也很少去我的书房，因为她是医生，在她的小书屋中有两个天地，一个是她自己的；一个是为儿子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我的感染，还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总是要归于同途。妻子给自己那连三百本都没有的书屋叫“生命的真谛”，给儿子的也是少得可怜的书柜起了个名字叫“我是未来”。在我们这个三口之家里，各人都有着自己的心灵体验；过去儿子还来我的书房时间多；后来读高中了，学习紧张了，来的少了，最后竟然把我给他安排的书柜子也搬到他妈妈的不到十平米的小书房里去了。记得当时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儿子的回答很简单，说他不想早早苦渡心灵，他要寻觅生命的真谛。
“是该出去走走了，不过你说我应该到哪里去呢？”我说。
“那里都可以呀。”妻子看我也有出外的念头，自然是满心的欢喜：“要不你就去华山看看。”
“去论剑？”我笑嘻嘻的说：“如今的我可是赤手空拳了，华山给人的感慨太多；要是能年轻十岁，不用你说，我一定会去的；前些年我不去过好多回吗；那个时候和现在的心境不一样呀，那时侯看到自己走在自古华山一条路的道上，心里还能想到一种自豪；看到那翻滚的云海，看到那滴血的日出，还能觉得自己的生命说不定在那一天突然也会爆发出一道彩虹来。现在呢，一切都是在沉沦之中，你说去那些让生命找不到边际的地方，是解脱心灵，还是毁灭心灵呢。”
“什么东西到了你的脑子里就开始变味道。”妻子说：“不想去就别去，那你就去……”
“去哪里？”
“兵马俑呀！”妻子看来是不想说了，只是我这么一问她才说出来：“你不是最崇尚秦始皇吗，要不去那里感受一下历史的沧桑，也许你还能升华呢；别一天为了自己那点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的心灵，苦渡来苦渡去，也不知道那一天还能苦渡出个和我对心脏不一样的理解来。”
“不去，伤心。”我说：“去年去了，让一伙现代的假和尚给骗了一回，再去我怕秦始皇要笑话我。”那是去年春天我去秦始皇陵，碰到了几个椐他们说是得到的高僧，说让我给秦始皇烧根香，就可以测出我的吉凶祸福。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鬼迷心窍，竟然花了二百块钱买了两柱香；最后他们给我拿出一个小篆写成的福字，信口雌黄的说了一通；按他们说的，我现在已经不是圣人也该是个什么大官了；可是眼前的我还不一样的让心灵难过和流血吗。不过想来也无所谓，反正香是进给了秦始皇，他知道不知道我管不了，可是我总是用一颗虔诚的心去做这一切的。
“那是你笨，和人家骗子有什么关系呀！”妻子想起那一幕也乐了：“怎么，你也有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毛病呀；那你整天苦渡，到苦渡出个啥结果来呀。我看你就到郊外去走走，看看果园，看看天空，看看……”
“明白了，去看看这世界还有什么可以装进我的苦渡心斋。”我终于有所领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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