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在园子里挖菜窖,挖到齐腰深的光景,偶然间翻出一个物件儿,有咸菜坛子般大小,泥固千秋,死猪赖沉。他没有细看,只顾憋气:“走夜道儿碰见鬼了……”这样骂了一句,一甩胳膊撇到墙角里。菜窖挖完了有些日子,他也没用正眼瞧一回。
一场大雨过后,院子里的角角落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遗忘在墙角里的那个物件儿也现出了原形,呵!原来是一只壶!老六没舍得扔,就拿它做了夜壶。有了夜壶,起夜不用出门,既方便省事又得心应手。早起时送出去倒掉,放在烟囱后面,到了晚上再提回来,随说有点费事,可每当夜里解手时,听到壶里发出一种富有磁性的响声,老六心里就爽快多了。
一天傍晚,老六照例去烟囱后提夜壶,惊奇地发现夜壶在绚丽的夕阳中竟显现出一些古气,他来了兴趣,再一细瞧,表层已脱落班驳,却隐约可见一些花纹。什么图案老六看不明白,但是他认准一个理,自己越是看不明白的就越不平常,越会有些来历。冷不丁的,老六慌了神色,抱起夜壶就往村里跑。进了村委会,没顾得许多,直接把夜壶放在村长的办公桌上:“村长,你、你快来看,宝贝是个宝贝!”
老六老实巴交的,平日里很少敢和村长正眼讲话,今天是兴奋起来,才忘乎所以。
村长端着杯,正有滋有味地咂着茶水,将脸凑近了,没料到一股浓重的臊气扑鼻而入,险些呛了个趔趄,脸色一变:“老六,你这是给我弄的什么景儿?”
“这、这是个宝贝”老六的口齿竟然有些不伶俐。“我是往里撒过尿,可你往细了瞧……再往细了……瞧出是个宝贝不?”
老六一边表示歉意,一边期求村长脸上能有些意料中的变化。
“去、去、去,没事别跟我扯淡!”村长皱起眉头,一手捂严鼻嘴,一手示意赶快把这东西拿走。
“听老一辈讲,早先大辽国在咱们这儿扎过营盘,说不定还是金兀术用过的夜壶呢!”老六说着,在桌上拾起一根村长的卷烟叼在嘴上,又往椅背上一仰,点上吸起来。
村长见此,想老六今天是昏了,昏得没大没小了,更加没有好声气:“娘个球儿,你懂几个问题,人家金兀术是大元帅,披金挂银的还用这破玩艺儿,快拿走摔了,不然我处理你!”
老六无奈,耷拉脑袋只好抱着壶回家了。
那天晚上,老六没再把它做夜壶,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刷了一遍,放在柜上显眼的位置。他不信村长的话,因为村长是和自己过不去,这么多年,村长一直没把他当过人物,是他瞧不起人,才瞧不起这壶的。
第二天一大早,老六把壶用衣服包了又包,背在肩上,搭车进城去了,经过一番打听,走进文物管理站的大院。
接待老六的是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那人戴上眼镜把壶瞧了半天,对老六说:“我个人判断,这个壶应该有些价值,据史料记载,你们那个村是辽国驻扎过的兵营,也曾在附近发现了遗迹,不过也不像你说的那样,一定就是金兀术的夜壶……”
老六听了,心里有了底,美滋滋的把眼眯成一条缝儿。
临近中午,中年人留他在食堂吃饭,老六百般不肯:“不吃不吃,只要这壶有价值,比我吃饭还饱呢!”
走出文物管理站的门口,中年人紧紧握住老六的手,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最后又说:“等专家鉴定之后,我们一定把结果通知你。”
老六十二分的高兴,自己献了宝贝,光不光荣在其后,主要是从今以后,能在村长面前直起腰来。这些年啊,终于做了一件能让村长瞧上眼的事。
这天晚饭,老六破例,要让自己喝上二两。
自那以后,老六有事没事都要向村口望几眼,期盼着城里能来个音信,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上边连个屁都没有。渐渐地,老六开始心灰意冷,也不再想这件事,忙完田里的活,就去蹲墙根晒太阳。
一天下午,一辆吉普车扯起一路黄烟尘驶进村子,老六不知何故,趿拉着鞋跑过去看热闹。弥漫之中,一群孩子一路追随着吉普车,老六看见,村长也夹在里边。
车子恰好停在老六的跟前,随后下来几个人,最前面的是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他认出了老六:“老六同志,你好啊!”老六眨眨眼,想起来了,他是文物管理的,那回接待过自己。
旁边随行的一个年轻人上前介绍说:“这是我们站长。”
“啊呀!原来他是局长?”老六心一颤,上次我咋就没看出来呢?
这时,四周已经围观了不少人,老六自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经这样的阵势,受到人们的注目,心里不免发慌。局长主动伸过手来,一时间,慌乱的老六竟不知伸哪只手好。
“右手!”倒是村长见多识广,及时地冲上前来。
“非常感谢你呀,老六同志,你送去的壶经过专家鉴定,确实是一件宋代的文物,你为我们的课题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挖出文物能无偿地献给国家,这种思想值得表扬啊!经站里研究决定,给你发奖金……”局长将一个红包塞在老六手里。
局长一番赞扬的话,说得老六心里暖和和的,比刚才晒太阳还要暖和。
局长一行人走后,围观的人依旧站在老六的家门口,唧唧喳喳,议论纷纷。
“老六抖起来了,放屁崩破了裤裆,算是出大气儿喽”。
“别看人家老实蔫巴,那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儿。”
老六在人们的赞扬和羡慕中回了屋,把红包放到一边,并没看里边有多少钱。他没有钱,但钱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没钱的日子不也活过来了么?他只觉得自己今天露了一回脸,挺风光的。
晚饭的时候,他自语道:“今天再喝二两,不!喝三两!”
老六独自盘腿坐在炕桌边,夹一口菜,再“吱”地呷一口酒,正得意地饮着,门开了,进来的是村长,村长身后还跟了几个人。
这一回不像已往,老六没动窝儿,也不动声色,故意要等村长先说话。
村长站在地中央,板着脸看着他喝酒。两人僵持半天,到底还是村长说了话:“你的壶是怎么挖出来的?”
老六不慌不忙,先呷了一口酒,翘起一只眼角:“用锹挖出来的。”
“我是问你在哪挖出来的!”
“在菜窖里。”老六坚持不多说一个字。
“走!”村长向后面的人挥挥手。
老六被弄懵了,下了炕,抢到前面:“你们要干啥?”
“告诉你,咱们这儿过去是辽国的营盘,得有好多的珍贵文物,说不定旁边还有个鸳鸯壶呢?”村长对几个人一挥手“挖!”
跟来的几个人各执铁锹,分散开要挖园子。老六见势不好,忙上前阻拦。村长并不理他:“文物是国家的,保护国家文物也是我一村之长的责任,你们只管给我挖,挖地三尺,翻个底朝天也不能漏掉,工钱村上出!”
老六扳不过村长,只能声嘶力竭地嚷起来:“我的园子呀——,我的青苗呀——”
一伙人果然把老六的园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是一无所获。
人撤走了,老六望着园子了留下的大大小小的深坑,不停地跺着脚:“我的园子呀——,我的青苗呀——”
老六回到屋里,捏起酒盅,却无心再饮,臂一扬,将酒盅狠很地摔在地上,“啪”地一声,碎了。
“莫非我真的是走黑道儿碰见鬼了,什么文物,什么金兀术,唉!莫不如当初就做个夜壶得了……”老六无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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