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月圆之夜,把酒交欢,一刀挥出,四分之三。
[一]
他望着躺在地上的十七个死人,微笑;继而他摸了摸刀锋,还是冷的。
刀锋和死人的血一样冷。
可是却没有他的心冷。
他已经出名了,从明天起,张小成的名字已可惊动整个江湖,响誉整个武林;从明天起,凭着张小成这个名字就可以在任何一个奢侈而豪华的茶社酒楼里任意吃喝;从明天起,张小成这个名字就可以在午夜止住任何一个婴孩的哭声。
张小成嘴角向上翘起,自己真的很久都没有露出过这个表情了。
嘴角翘起来,无疑是在笑。
他已十三年没有笑过。因为他付出的已经够多。
如果你经历过和他一样艰难痛苦的事,你也一定会十三年不笑。
可是,从明天起,他想怎么笑、什么时候笑,他就可以什么时候笑。
他想要笑多久,就可以笑多久。
地上的尸体,你随便翻开一个,都是江湖中大名鼎鼎、响当当的人物。
只要杀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足以让你的名字响彻云霄。
而现在这十七个人居然全死了。是被一把锋利的刀一瞬间割破喉咙而死。
他们到死也不相信,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快的刀,居然能在一瞬间割破他们十七个人的喉咙!
所以他们死后的表情还带着恐惧与不信。
他们中有轻功被称为一绝的司马飞蛇,有以金钟罩铁布衫赖以成名诸葛大钢,有一剑劈死黄河七鬼而闻名的任狂风,有唐门第二十七代嫡传出色子弟唐开散,有大霹雳开碑手雷生天……
这些人,都是昔日武林中的精英与神话,而此刻,都已变成了死人。
人死后,还会留下什么?
无非是一具冰冷而坚硬的尸体罢了。
[二]
世间不安终是入土为安。
这是一句很有代表性的话。
至少,这句话从唐家堡唐二先生口中说出就变得非常有权威。
“把他们都埋了。”
“是。”
“埋在唐家堡后枫林。”
“是。”
唐家的奴仆们还是非常的懂事,他们从来不多讲一句话,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知道,少说话多做事往往要比多说话好一些。
至少,说话少的人平白无故送命的几率小一些。
“为什么他们也要埋葬在唐家堡?他们可不姓唐,也不是唐家的人……”女人的话总是很多,可是有的时候,女人说话往往要比男人说话好一些。
至少在这个时候,唐二先生是绝对不会动手杀死这些女人的。
“因为他们是我孙子的陪葬!”唐二先生冷冷道。
没有人敢反对。
没有人敢反驳。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唐二先生,同样是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其中的分量自然也不一样。
——反对只有死。
唐二先生已经很少在江湖露面了,可这并不能代表他的声望在江湖中有所下降。
一个人年轻时候的风采与光芒绝对不会随着年龄的衰老而暗淡。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今年年龄已过花甲的唐二先生显然已无所求。
一个人若有唐二先生昔日的三分光彩,便也算不枉此生了。
唐二先生本已看淡世事,隐居江湖。
而这次他居然打破誓言毅然出山。
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因为在这之前的一天,所发生的事,才真的不是小事呢。
[三]
月圆之夜,把酒交欢,一刀挥出,四分之三。
“很好,很好……”
唐二先生望着那张纸条一个劲重复着这两个字。
没有人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在重复这两个字,是不是他在这两个字中寻找到了什么?
因为唐二先生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任何人不能打扰。
哪怕是你亲妈死了,你也绝对不可以插嘴。
打断唐二先生思维只有一个下场:死。
无论何时,何地,何人。
哪怕是现在,在唐家。
突然,唐二先生站立而起,大步走出门外。
没有人跟来。
同样的道理,唐二先生没有示意的情况下,任何人不能跟在他的身后。
烟花酒楼。
这里如烟如花如轻雾,有歌有酒有女人。
还有一个喝醉酒的男人。
喝醉了的人往往不会受到风尘女子的欢迎,而这个人却不一样,他的前后、左右围坐着烟花酒楼所有最后档牌最大的姑娘。
而这些姑娘的脸上表情,是一种对他爱不够亲不完的表情。
因为他是一个很出名的人。
而且他是一个值得所有女人去爱的男人。
他出名虽然才短短几天,可是他此刻所拥有的光芒却是一切事物都掩盖不住的。
因为他,用一把小小的飞刀,在一瞬间,杀死十七个江湖中成名已久而且名声赫然的人。
张小成。
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
却在一夜之间出了名。
这世界本就如此,只要你有才能,你就会出名。
从前的张小成只是一个人们看过第一眼就绝对不会在关注第二眼的男人。
而此刻不同,他已因他的光芒而产生风采。
而且在人们仔细看之后,人们就会发现其实他长的一点也不丑。
不但不丑,而且很英俊。
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
那种笑绝对可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他而心碎。
而现在,他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头上扎了一个白布,身穿褐色青衣,腰上缠绕着一跟深绿色的腰带。他的腰间,挂着一系列膨胀的事物。
这种打扮,只有四川才会有。
而整个四川,只有唐门才会在腰间挂着饰物。
而腰间挂着的那些事物,绝不是用来装点的饰品,而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唐门暗器。
[四]
一个男人应有什么?
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个温柔可人的妻子,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
一个男人一生在为了什么而奋斗?
这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这里同样是个适合打斗、适合死人的地方。
一个人若在这里死了,绝对不容易找的到。
哪怕找到他的时候,估计也已经认不出到底是不是他了。
因为这是个流沙、野狼、毒虫、猛兽肆意出没的地方。
这里甚至还有吃人的人!
这个地方就叫作:死亡。
或许,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就没有报着活着回去的希望。
张小成呢?
他是不是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唐二先生呢?
难道他也报着死亡的决心?
“我知道你会来的”。张小成开口。“我知道你会为他报仇。”
“我也知道你会来这里的。”唐二先生道。
“哦?”
“因为你是一个骄傲、隐忍的男人。”唐二望着张小成的眼。
张小成不说话,他在听,在听唐二继续讲下去。
“否则你绝对不会十三年不笑。”唐二先生打了一个哈欠,悠悠幽幽道,“我也是个男人,我也年轻过,所以我很了解男人们的心理。”他的眼又在盯着张小成的眼,这种眼神让张小成很不自在,“一个男人应有什么?”
张小成的眸孔骤然收缩,因为他的心在乱。
面对唐二这样的高手,任何一个轻微的疏忽,都足以让他丧命。
而他不能示弱,他要反击,从回答问题的时候反击,或者,在问题上反击,他回答[反击]道,“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个温柔可人的妻子,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
他忽然看到唐二先生的眼皮似乎突然眨了眨,是不是唐二也动了心?
可是他却没有立刻反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杀气总是提不起来。
他的心已经开始下沉。
——自己若无杀气便是给对方创造机会!
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飞刀下滑到他的手里,冰冷的感觉!
飞刀在手,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舒适的感觉。
似乎,只要他握住飞刀,他便存在安全感。他就能主宰一切。
唐二先生又说,“一个男人一生在为了什么而奋斗?”
张小成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痛苦。
他在忍。
他不能再听这些话。
有的时候,有些话对人的威力与摧毁力,绝对不会比刀剑差。
而他已经听到了。
他绝对不能再听下去,再听下去他就要丧失斗志!
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飞刀已滑到指尖。
杀气已经上来了。
信心已经提升了。
飞刀就要出手了。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缓的一刻,唐二先生突然说了一句令张小成惊讶、迷茫、摸不着头脑的话。
唐二先生突然说,“你走吧。”
[五]
“你走吧。”
走?
走是什么意思?
大来大去,利马离开,那叫走。
两个朋友相聚在一起,一个人突然要离开,那叫走。
可是两个敌人在一起,一个人突然叫另一个人“走”
这是何故?
难道他们不打了?不杀了?不动手、不拆招了?
两个敌人在一起,通常要拼个血流满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而此刻唐二先生却突然让张小成走?
于是张小成揉了揉眼睛,擦了擦耳朵,“我没有听错吗?”
“没有。”
“那你让我来?”
“你以为我让你来是要杀你吗?”
“是。”
“我若想杀你,那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因为我刚才已经有六次可以杀死你的机会。”
张小成擦了擦脸,他是为了擦汗。
“你怎么……”他确实不解。
唐二先生这时突然叹了口气,“难道我非要杀了你才不可吗?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且,你根本没有犯错。”
“哦?”张小成道,“难道我杀对人了吗?”
“不错,司马飞蛇骄傲持重欺男霸女;诸葛大钢为富不仁勾结官府杀害良民;任狂风更是奸人妻女害人一生……就连我那不孝孙子唐开散也跟着他们无恶不作。”唐二先生目光炯炯,“所以,即使你不杀他们,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张小成突然笑了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真笑。
因为他忽然发现唐二先生很可爱。
对于可爱的人,他从不隐瞒什么。于是他说:
“这只是其一。”他说道,“我杀他们还有另外一大目的。那就是为了出名。”
“哦?”
“人生在世,若不出名,岂非苟活?就仿佛你刚才问我的话,扪心自问,做为一个男人,一生之中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名望、财富与女人吗,可是一个人若不出名,他又怎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若得不到他想要的一些,他又怎会善罢甘休?他既然不肯善罢甘休,他自然要走极端杀人、越货、当山贼、做强盗,为人所不齿。受人所唾骂,你以为,这是他们自愿的吗?”
唐二先生良久不语,半晌答道,“这是一个悲哀,这也是人类共同的悲哀;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种悲哀。”他朝着张小成轻轻叹息,“包括你。”
张小成苦笑,他只能苦笑。
事实上,除了苦笑,他还能做什么?
“难道这种悲哀真的无法改变吗?至少我要以我一己之力……”
“不会的。”唐二先生回答的很坚决。“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改变得了一时改变不了一世。”他望了望天,收回目光望向张小成,“能不能改变,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以后你要随时提高警惕,时刻保持戒心,因为你所杀死的那些人的亲属,随时都可能会向你复仇。”
张小成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复仇前来,岂非更好,杀了我岂非更好,既然无法改变这世界的悲哀,活着又有何用?”
——若连这些事情都走不到,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唐二道,“其实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你在做这些事情之前,你绝不可以死!”
“你是否还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她住在冰峰之极……”
“你是说她!”张小成突然道。
“不错,你需要保护她,而且要尽你一生余力保护她、爱护她;至少住在冰峰之极,你的余生会变得无句拘无束;而自由,岂非正是你所向往的吗?”
他想了想又道,“你最好是换一个名字,那样,就没有有太多人会注意你了。”
“或许,我该有我的另一个名字‘张自由’……”张小成喃喃道,“那么,从明天起,我的名字就叫做张自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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