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柒

暗恋，是一件折磨心神的苦差事。它比相恋少一点幸福，比苦恋多一点享受。

情人节，街道上的恋人很多，可是小柒认识的人都是独自度过，包括她自己。特别热闹，特别冷清。

她拿起一本新买的杂志，躺在舒服的床上，看着一篇又一篇催人热泪的爱情短文，流着一遍又一遍的眼泪。

突然她停下来，擦掉眼角的泪水，然后回想着一些东西。脑海像要抓住些什么，但终究没有抓到。于是，失落地哭了，蒙着被子，哭出了哽咽。这泪，是为她自己而流的。

深雪的《第8号当铺》中的韩诺老板把自己的爱情典当给大能，换取他家人的幸福。在以后的100多年里，他会思念，但对爱情始终是不痛不痒。真的会不痛不痒吗?如果是这样，那多好啊。可惜，失去爱情的感觉，也会让人空虚得流泪，就像现在的小柒。看着一个个遗憾的爱，只会提醒她到底她有多寂寞。

她知道自己此生注定与爱情无缘。6岁时那温柔的小男孩便是她的初恋，可惜第二个学期他就转学了；8岁，她暗恋着一位文质翩翩的学长，直到11岁那年，学长放弃直升的中学，到了远处的学校就读；13岁那年，她疯狂迷恋着一个不显眼但眼神忧郁的学长，可惜隔年那个学长就转学了，原来他不是本地人，必须回到原来的地方中考。三个都是被命运从她眼前拖走的，因害怕离别的伤害，18岁了她还不敢再爱。

她的爱情在暗恋阶段就终结了，对爱情的理解也不过如此。未知的世界总能挑起人类强烈的好奇心，所以没有正式谈过恋爱的人，除了渴求，仍是渴求，直到孤独终老。

情人节，促合了多少对恩恩爱爱，又给单身人士徒增多少忧伤呢?

小柒觉得，既然想不起爱情的感觉，那就去寻找。本来，她就是一个固执的女孩，放弃不是她的风格。而她的计划就是：在游戏中寻找真爱。

她找到了林轩。

林轩跟小柒自小毗邻，两少无猜。他们一起上小学，一起读中学，到高中时还同窗三年，直到林轩选择了音乐学院，她留在家乡，两人才有了第一次别离的伤感。或许是小柒太男孩子气，弹钢琴的林轩又太温柔，所以两人一直像兄妹一样，他和她，都不会跨越那条"儿女私情"的三八线。

那是非常明显的。当小柒兴奋地向林轩汇报她的暗恋史时，他不是沉默地微笑，就是严肃地说：“在梦想实现之前，恋爱都与我无关。”而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流行钢琴家。

这个情人节太诡异了，林轩的直觉在小柒的来电里得到了证实。

“喂，小轩，让我暗恋你吧!”

“……”对着小柒风风火火的表白，林轩无语了。

“我不是开玩笑的!”她又强调了一遍。

“……哪有人像你这样暗恋的?”林轩顿觉一阵头痛，从小他就承受着她诸多无理要求。

“那你当我明恋你吧，”小柒固执地说，“总之，我要找回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原来如此。林轩终于明白这位小青梅的心思了。

虽然，他不像她是一个把爱情当做生活的人，他有梦想。在伟大的梦想面前，一切感情都被抛诸脑后。不过，他还是会乐意陪她玩许多危险的游戏，他觉得只要对象是她就安全。因为如果有事发生的话，也不会到现在才发生吧。

“成交。”

林轩知道，这不过又是一个游戏，等她玩腻了就会放他走，跟小时候一样。

于是，第二天中午，小柒就提着两箱行李出现在林轩租的小公寓前。林轩蹲在门口欲哭无泪，这是一种带着恐惧的挫败感。但她毫不在乎，一边吃力把行李拖进屋里，一边面无愧色地说：“现在我暗恋你嘛，当然想每天都看到你咯!这样我们才能朝夕相对啊。”

林轩想说“我们都对了十几年了”，可是又怕她抓狂，只能无奈地把门关上。

之后，小柒在一间优雅的酒吧找了份服务生的工作。早上林轩上学去了，她会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为他打扫房子，再到附近的7－11买他喜欢吃的东西塞满空荡荡的冰箱，让他不会饿着。傍晚，她煮好晚饭等林轩回来，再共进美妙的晚饭后就要去上班了，知道凌晨才回家。

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比以前枯燥多了，但她觉得幸福。只要她是自愿的，就不会觉得辛苦。

而林轩还是跟从前一样待她温柔，每晚都会赞赏地摸摸她的头，那眼神就像宠溺妹妹的哥哥。但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的小柒却越来越迷惘，她感到自己快要堕入那个网了，可她又很怕只有她一个人，她不要再做一厢情愿的傻瓜了。

暗恋，是一种幸福的享受，可是她想要更多，她要的是两情相悦。

那一晚，夜凉如水。pan毫无预告地闯入小柒的世界，从此，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

小柒像往常一样，跟林轩吃过晚饭后就匆匆忙忙去酒吧上班了。就是那一夜，她所在的酒吧来了几个自称是地下歌手的人，要求老板让他们在这里表演。pan是他们中的一个，斯文有礼，就像一位高雅的绅士。

最初，小柒的视线被他浓重的气质勾了魂，然后在他自弹自唱莫文蔚的《忽然之间》时，耳朵被他磁性的嗓音吸住了，最后，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伸出手，给予他一个温柔的微笑：“你好，我叫小柒。”

pan有点愕然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女孩，然后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说：“小柒，我是pan。”

当两手相握，那皮肤的触感告诉小柒，她出不来了。

那夜，他们谈的话不多，那夜，小柒却兴奋得失眠了。然后第二天她睡晚了，忘了打扫，忘了给空空如也的冰箱添加零食。直到林轩回家，她就甜甜地向他宣布：

“小轩，我恋爱了。”

听罢，林轩脸上随即绽放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说：“恭喜，恭喜！”

小柒抬起头，报以他一个甜美的笑脸，可是心里却有点隐隐作痛。原来他根本不在意。

其实，小柒成功了。只是粗心大意的她并没有察觉到林轩的眼神变化，那惊喜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心理状况。

当林轩再次打开空荡荡的冰箱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小柒的照顾。可是他情愿深夜回家，也不会承认达到梦想之前就恋爱了。他也是一个固执的人。于是，这间可怜的小公寓从昔日的温磬变得比从前更冷清了。

自那次后，pan开始频繁地来小柒工作的酒吧跑场子，小柒也开始跟他频繁来往。后来，pan都会等小柒下班后，一起去附近的大排档吃夜宵，最后送她回家。

这样的循环持续了一个月，直到那晚pan唱完小柒最爱的《流沙》后，深情款款地在大家面前向她表白，赢得了热情的掌声，更赢得了小柒的软绵绵的心。　

小柒至今还记得他表白的言辞：

“梁小柒，我的脑袋是愚钝的，除了喜欢你，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真的有股冲动，那种冲动叫做‘我们一起生活吧’！你愿意吗?”

小柒感动得流下不明原因的眼泪，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可是幸福是会冲昏人对未来的理智。

那时，她并没有察觉到《流沙》后的表白是那样不祥。

其实，小柒对pan的了解不多。她知道他真名叫做萧平，她知道他是个日本华侨，将在国内逗留一年。她不了解他的过去，更不了解他的家庭状况，他只知道他是一个寂寞的男人。

pan是知道小柒跟林轩住在一起的，但他却很大量，没有强逼她搬出来，也没有说要收留她。那么，他说的“我们一起生活”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心有一丝失落，一丝忐忑。

而林轩呢？她已经很少见到了，打电话给他时总说很忙。然后pan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变得尤其重要，彷佛他一走开，她就会无助地挣扎，然后等待死亡的来临。

一个人的心太小，装不下多少感情。一个时期只能拥有一段感情，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

没有了林轩，小柒的生活除了偶尔的寂寞，基本上都是甜蜜的，因为她还有pan，她的爱人。当有空闲时间，pan就会留在小柒身边，特别是深夜时分小柒下班的时候。

可是，变故往往发生在最幸福的时候。

那天，阳光明媚，似乎什么坏事都会变得美好，小柒就是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出门的。很久没和林轩相聚了，难得今晚他说要回来吃晚饭，她当然要做些好菜庆祝一下咯。

她一边走一边低头数着买的材料，直到斑马线前才缓缓抬起头，然后惊喜地看到马路对面的pan，她兴奋得想喊他，但下一秒她就定住了。

那是一个漂亮的孕妇，乌黑秀亮的长发柔顺地倾垂而下，左手伸到背后支撑住浑圆的大肚子，脸上是说不尽的幸福。而在她右边搀扶着她的男人，竟然就是pan。

看着这一幕，小柒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人过了，车走了，她才回过神来，带着呆滞的表情往回走。她到底是怎样走回家的?没有人知道。

后来，她把自己抛向洒着薄尘的沙发，用抱枕挡住悲伤的脸，开始大声地哭。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总是在我最幸福的时候给我更大的不幸?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我只是想要一段简简单单的爱情，很难吗?我做错了什么?我错了吗?错了吗?

她想不通，她是不是命该如此，还是上天的不公平。

待她哭累了，心情也平复下来。最后，她还是拿起手机，给pan打了一通电话。

“喂，小柒吗？”pan的心情似乎不错。

“你的孩子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呢?”小柒自嘲地说。

“……你知道了……小柒，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喜欢你。”pan的语气显得很焦急。

“你妻子很漂亮，真的……所以你不要再伤害她了。”她看了看玻璃桌上的倒影，忽然有种自卑感。

“可是我不爱她啊!我爱的是你，是你！”pan开始疯一样地大叫，“我不能给你任何名分，但我会让你幸福的!”

“幸福?你以为让我莫名其妙地成了第三者就会幸福吗?”

电话那头的pan沉默了，然后是一连串的“对不起”。

“好好照顾她和孩子，给他们幸福就是你的责任，别了。”

说完，小柒赶紧关了手机，颓废地躺在沙发上，继续排掉伤心的泪水。

夜，七点。

林轩准时回家了。开灯，却看见满脸泪痕的小柒目光呆滞地望着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

“小柒，你怎么啦?”林轩担忧地走到小柒身边问。林轩刚一走近，就被她紧紧地抱住了，又是一阵让人心痛的哭声：

“轩，原来pan不属于我，我的幸福不见了，没了……”

“小柒，别怕，还有我在呢。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林轩温柔地抚摸她的头，让她的心感到一阵阵暖意和安定。她真的不想放开，她依赖这种感觉。

或许，她的幸福不是pan，而是林轩，那个一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林轩。

“轩，那个暗恋的约定现在还有效吗?你答应过会让我喜欢你的。”小柒想起了那个游戏般的约定。

林轩慢慢放开她，然后让她面对自己，无奈叹了口气说：“小柒，你要明白，我不是你的救生圈。”

小柒看着林轩的眼睛，忧伤里带着心酸，她不忍，她不想自己成了那个伤害他的人。“对不起……”

林轩摇了摇头，温柔地为他擦去眼泪，再走入厨房为她煮面。但小柒却在他在厨房的空隙，偷偷地溜出去了。

她走在楼下那条长长的林荫道上，走着，想着，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

小柒明白，自己强逼他答应下来的约定，不过是一把给他伤口的刀；小柒明白，最疼自己最珍惜自己的男人就是林轩，可是对他只有亲情，不能伤害；小柒明白，pan是她的一道伤，一个教训，却不会成为她最后的人生。

她，突然又什么都明白了。最后，她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梁小柒，长大了。

前面的路很长，灯光下的一切还很漂亮，消沉不适合这个繁忙的都市。

梁小柒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向前走，向前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