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城自从开上了酒吧,脑袋上仅存的“短寸”彻底的剃了。这下儿,他平时温和而从容的微笑,就显得有点儿深不可测了。
自从不再朝九晚五了,他就搞起了实验电影。那次想必是偶然而又是必然的“下岗”,对他来说,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不用再写那些应付差使的东西了,这到象是上天的一个恩赐。
刘城的酒吧开在一座高层的一楼,在背对着马路的那一侧,挺难找的。很多人第一次去,转的头都晕了,才看到一个红灯笼,高高的挂在竹子作的架子上,歪歪的写着:小院吧。冷不盯的,还以为是水泊梁山的招牌呢。
前几天,他们拍的实验电影《进城打工》,获得了在东京举行的实验电影特别关注奖,刘城的酒吧已经连续放了三天了,客人们还是抱怨说,她们的朋友,朋友的那个朋友还没看。。。。。。
刘城只能温和而从容的笑笑,他总不能让他的酒吧,从此改成电影院吧。
听到风声的付虹来了,谁都知道她不是来看什么电影的,只是什么地方都不能少了她。不管懂不懂,要是她还不知道,那不管是什么,都象还没有被认证一样不可信。
付虹一坐下她就向慧美没完没了吹着她带来的印尼丁香烟,慧美点上抽了一口就想吐,眼泪都出来了。付虹一脸得意的抽着烟,灯光正好照在她那张有点雀斑的黄脸上,剪的短短的头发,露出她棱角分明的腮帮骨。她那双细长的眼睛仍然眯着,扁平的鼻子,大而有些厚的嘴唇,让她的样子,显得坚毅而冷漠。再加上她永远不变的牛仔打扮,非常中性化。慧美在她旁边,看上去就象个刚刚出道的女生,满身不着调的胡乱搭配,有着装出来的品味和学的不太象的潮流。两人都抽着烟,看样子是喝高了,表情和动作都很大,不象两个女人,到是象两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在摆龙门阵。边上那个长头发的女人举着烟,优雅的用手支着下巴,在她们俩之间坐着。
刘城端着两碗面从厨房的热气中出来,象条刚上岸的鱼,跳到了醉眼昏花的空气里。他把面放在桌子上,又从吧台拿过一个烟灰缸,才回头坐下。
慧美看了一眼面前那一大碗面,用吃完了煮花生的小碗,挑了一筷子面,舀了点汤,把大碗推给了刘城。付虹吃了几口,就轻轻的把碗推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刘城一愣,他不露声色的看着;那个女的,动作轻柔的捋了一下长发,拿起筷子,吃上了。
刘城注意到她的手指甲,是精心的涂了大红的指甲油,又画了梅花的。她低着头,轻巧的吃着面,有点象老北京有钱人家的老爷,刚刚从八大胡同里买来的一房小妾。她静静的呆在那儿,好象随时可以消失一样无足轻重,又突然让人心里一惊,仿佛身在异处。
酒吧里闹哄哄的。不时的有人大笑,有人喊叫、打闹着,刘城却没有那个兴致,他总是觉得脑子里空空的,就像看着一场没接没完的电影,只是乱哄哄的继续着,总是那么相似,又总是有那么点儿不同。
刘城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昏暗的灯光掩饰下的慧美,笑的象一道空洞的闪电,只是一闪,脸上就又暗了。而那个暗下去的表情,虽然在黑暗中,仍然令人感到在消散,越来越空洞,越来越远,象突然被什么东西拉出去,又慢慢的回到她身上,慢慢的像是愈合般,渐渐的恢复到了原位,一点点的再从灰暗,变得有生气。
他时常有这种感觉。他不能长时间的在酒吧的灯光下观察一个人,那时无论是谁,都象一个故事,一个精神分解体。他原来熟悉的都会突然变得陌生,他过去一清二楚的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间叫小院吧的地方,是刘城开的第三家酒吧,最早开在一条臭河沟边上。本来他是个小有名气的记者,不知道是写了什么,正敢上“点儿背”,被上面点了名批评。他所在的报纸又是当时最受关注的,主要新闻媒体。所以他只有选择下岗。
一个写字儿的,是清贫的。他没有钱做生意,也不会干什么其它的挣钱的事儿。他就拿自己惟一的一点钱,开了一间叫凤凰城的酒吧。酒吧用的都是竹子的桌椅,竹子的吧台、竹子的装饰,还挂了几串用蒜,辣椒串成的装饰,和竹编的篓子配在一起,他的酒吧就这么开张了。当然少不了文化人光临,不经意的经营着,到是很有点名气了。
可惜,臭河沟要改造,周边的违章建筑都要拆,凤凰城就这么瞎了。凤凰城关了门,刘城就在一个居民区外的马路拐角上,开了拐角吧。
拐角吧的生意还不错。虽然仍然是竹子的基调,这回可比上回有情调。小二楼用竹帘子装饰了一下窗子,夏天半卷起来,还把竹片扎成的灯,挂在竹帘掩映的角落,光线半明半暗的,好象竹林里时隐时现的月光。
刘城的姐姐,就是这年离了婚,刘城叫她过来帮忙。刘梅做的一手好吃的江南家常菜,她做的煮花生、煮毛豆,也是大受欢迎,刘城的晚饭,常常被特意早来的客人吃了。
刘城在离拐角不远的一座刚刚建好的高楼里,买了房子,他挑了一楼。
付虹和慧美聊到四只啤酒都没了,才又抽了支烟,和那个长发的女人一起走了。刘城在门外正和一个伙计钉着松了的竹片。他站在凳子上,手扶着竹片,脑袋一直望着远去的这两个女人,她们两个都伸着胳膊从背后搂着对方的腰,专找昏暗的街灯照不到的地方走,象两个飘然而过的影子,一晃就消失了。刘城一直看着她们消失在夜色里,才回过神,继续钉他的竹片。
付虹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了。公公婆婆早就睡了,儿子也睡了。葛海东在客厅里黑着灯看电视,他听到付虹开门,头都不回的坐着。付虹也没出声,换了鞋径直回房间了。
付虹上了床,给她的女朋友姣姣发短信。虽然刚刚分手,但是她们还会互相发短信。她们生活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别人无法接近、无法理解,她们彼此感受着,彼此需要着。
葛海东在看韩剧《大长今》,那是他的心上人每天必看的,他为了她才看的;只要是她喜欢的,他就喜欢,哪怕是那些他无法接受的,他都能立即接受。他的心里只有他的美人儿,他满心温柔的想着她。
他整个的世界,都是浪漫和温柔拼成的,现实和他的想象黑白分明的拼在了一起。那么充满理性和感性的对接,却实实在在的成了一个整体。这种感觉支撑着他的存在,只要一个眼神,或者一个表情,可能他就会垮了,黑是黑,白是白的分了家。
姣姣这时,正一个人兴奋着呢。今天是付虹生日,她老早就告诉付虹要和自己过,这是她要求她的。她真的和自己过了,这让她很高兴。她不想知道葛海东怎么想,怎么说。她现在是属于她姣姣的,葛海东怎么了?什么老公,什么儿子的。她不管那么多。她现在是最重要的,付虹现在就是她的!什么理解不理解的,现在她爱付虹,付虹就是属于她姣姣的。虽然她们还没有可能常相守,可是她们是分不开的。她幸福的想着,微笑着睡了。
天挺热的,都十点多了,外面一丝风都没有。慧美出了小院吧,走过大青砖铺成的一小段路,出了小铁门,到街上的士多店买烟。桂林米粉店的老板娘阿香坐在店门口,翘着肥白的腿,喝着茶。慧美从她身边急匆匆的过去,还是拦不住她那张闲的难受的嘴:“咋样,生意好吗?”阿香摇着扇子,一边赶着腿边的蚊子,一边搭讪着。慧美只是笑了笑,说:“还行。”说着就想往前走。
“大头家,今天可差了,都这个时候了,一共才做了五桌,还有一个是点了俩菜,看画儿似的。。。。。。”慧美勉强的笑了笑,脚步不急不慢的躲开了阿香。她买了烟,又回来。阿香不失时机的说:“咋样?你从大头家过,有人吗?”慧美边走边说:“我没看,好像有吧。”说着,就过了阿香坐的地方。她用余光看了一眼,阿香家的店里,只有两桌。慧美走到了转角的地方,还听阿香说:“唉,一会儿过来打两圈?”慧美费事儿回答她,转了弯,进了小铁门。
这条街,是一个小住宅区的后门加建的,不到100米长的一条小商业街。也无非就是地产中介,干洗店、士多店、还有一家面包店,然后就是大头开的湘菜馆,阿香家的桂林米粉店。刘城的小院吧实际上是开在了住宅区里的。他的一楼的家,让他开了酒吧。从小铁门进去,还要走出个半圆,才到他的小院吧。起初客人找不到,看后门的保安,就向谁也看不到的那边指着说:“往左转,走过去,就看到一个小院,挂着灯笼的就是了。”刘城听着客人的描绘,觉得有意思,象一个故事里的地方,比原来的拐角吧有更耐人寻味的地方:小院吧!
不多时,小院吧名声大震。虽说是身居小后门深处,知道它的人却越来越多。
这时,刘城剃得秃秃的脑袋,冒出了少有的桃花运。慧美就是来喝酒的朋友带来的。谁想的到,刘梅,刘城的姐姐,却因为慧美的“加入”,心里的不满爆发了。
本来刘城买房子的时候,她就很不满了。她的儿子还在她们的父亲那儿,她也想回去。她想,看在她帮了刘城几年的份上,刘城现在有钱了,给她一份,她就回家和老爸、儿子过日子去了。可刘城自己买了房子,并没说给她一份的事儿。她没有钱,就不能走,家里那边收入低,自己又做不来什么买卖。
刘梅看着成天坐在酒吧跟客人乱喝的慧美就生气。后来她还是走了。那时,旁边的一条街修地铁,路给封了一半,渐渐的生意就差了。刘城没办法,只能拿自己买的房子博一把了。本来他是想等那一片儿人气旺一点时再拿它开酒吧的,没想到,已经没的等了。
刘城没有钱。这几年挣的钱,除了买房子交了个首期,就是搞酒吧的装修,交酒吧的租金,都花了。再说现在,月月都要供房子,搞小电影也花了一些。
后半夜,两点多了,慧美才和刘城出了酒吧回家。小后门外面的大街早就安静了,路灯下,偶尔还有一两辆车开过,一家家的商铺都关了。大头的湘菜馆外还有人,象是在打麻将。慧美和刘城向右拐,走出了小街,穿过了一条街,才拐回大路。他们不想从大头那儿过,免得又被拉住,打不打还是小事儿,他们最怕听阿香聊个没完,更怕大头没完没了的和她较真儿。天天如此的招人厌恶的话题,年年不变的那点儿口水,唉!别提多烦人了。不躲着是不行的,躲的慢都是受不了的。
刘城和慧美从小巷走到了大街上,马路在昏黄的灯光下,正横在一天的尽头,那段天天走不完的距离,那段越走越昏沉的路,让人越想越无奈!象是无止境的一个符号,或是一个让你感叹不完的句子。两个人疲惫的走着,路灯把光分散成挪动的影子,而走动着的人,就像一个圆心,影子随着人的走动,不停的在路上画着圈儿,从前到后来回的交替着。
两个茫然的人,身体是疲惫的,脑子里是乱的,眼睛里是空的。路灯从他们的头顶上照下来,刘城机械的走着,脑子里仍然注满了一个晚上酒吧的嘈杂,他还在那儿,还在那个气氛热烈的喧闹里,不停的走出来,走出来。。。。。。慧美满脸的疲惫,边走边打着哈嗤,她累极了。从快九点才吃上的晚饭中,她知道什么是理解,理解什么是等待。她不同别人,她没人可抱怨,她的生活天地不大,就像她的样子,平庸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过平常日子的女人。
已经剩下两个松松垮垮的骨头架子了,他们回家的路又长又无聊,他们没有力气说上点什么,也没心情看一眼什么,只是走着,把脚底下的路,留在脚后,让自己离家越来越近。
转进小巷,路灯没了,就剩下还没睡的人家亮着的灯。他们几乎是陷在完全的黑暗里,走上的楼,黑咕隆咚的楼道里只有钥匙开锁的响声。
门开了,慧美打开灯。一道灯光象一个紧急的追问,刷的亮了。照亮了两张疲惫而青黄的脸。
葛海东热恋着公司才来几个月的那个小美女,这个女孩子和葛海东上大学时暗恋的一个班花儿有几分象。不过不是葛海东自己班的,而是大葛海东一级的刘城班里的。那时,葛海东没少吃刘城的醋。当然了,刘城那种文学青年,在大学里是吃香的,是最能吸引靓女的目光的。为此,葛海东郁闷了三年。直到大学毕业,他想当文学青年的梦都没有实现,他只能灰溜溜的走过了情感的阴暗岁月。
葛海东每天一大早就起来,精心的选好衣服,反复的对着镜子照,头发更是梳了又梳,一次次的用水捋顺,一点都不能马虎。他差不多六点出门,要开一个小时的车,到他的黛莲家,等在楼下。他象发着烧似的忘我,初恋般玫瑰色的世界让他的精神无比振奋,满世界都是鲜花在等着他,满世界都是温柔,他看那儿都是幸福,那儿都那么甜蜜。
黛莲温柔、文静,脸上常常都挂着让人陶醉的,淡淡的笑容。葛海东只要看她一眼,就能幸福一天,更不要说,能早起晚归接送她了。
葛海东从来都满怀热情,哪怕是一段感情结束了,他不会悲哀几天,就会去找新的目标。手脚快得,像发现一个新开张的餐馆。儿女情长的画皮也藏不住他浑身的风骚――也无非是用甜言蜜语的方式脱光,再脱光,直到没得可脱,直到脱都懒得脱!他以为这就算是浪漫了。
付虹象葛海东命里注定的一个麻烦。葛海东无时无刻不后悔,为什么自己上大学时那么耐不住寂寞的将就上她了?在他们的孩子还没出世的时候,葛海东就和他的初恋情人旧情复发了。那回被付虹搞了一把,打了电话给人家的老公,结果那边真的离了。葛海东因祸得福,跟旧情人混了两年多,根本就当付虹不存在了。
他们的儿子五岁,每天爷爷奶奶接送去幼儿园。葛海东早出晚归,付虹也是早出晚归。好在谁也碰不着谁。就这么过着,晚上睡在一张床上,好象谁也不认识谁。
付虹在家没有了寄托,在外面是没可能闲着的。她也不把自己当作是有夫之妇,同葛海东一样,她也觉得自己无牵无挂,想搞谁就搞谁!搞小白脸,弄得荡气回肠,哭得死去活来之后,她醒悟了:要玩儿,就得玩儿的惊天动地才行。小男孩虽然纯美可人,但是缺乏激情。她开始爱上偷情,什么朋友的老公了,什么同事、上司了,她翻天覆地的整了一大堆的是非桃花。她累了,陷入了尽情欢愉之后的,彻底的心灰意冷。她无法逃脱自己给自己挖的这个硕大的坑!她没有找到她想要的快乐,反而让更深的绝望打进了更深的悲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又输了。输了自己所有的幻想,输了自己这辈子对爱情的期待。
她还不能闲着。葛海东还在路上,他还在玩心跳。她也不能停下来,不能眼睁睁的让他看到自己的不幸!她是个女人,没人爱不等于就没人要。尽管她已经没有了激情,少了心跳,她还是要坚持,要自己找快乐。有时连自己都觉得是那么无聊,可是,她仍然要充满信心,这就是她的生活,是她拿给大家看的样子。
谁也不必躲躲闪闪,谁也不必考虑对方的存在。无非就是自己玩自己的,玩完了感情玩心跳,现在就剩下了无聊。没得可玩了,就装快乐。装不出来了就又开始扮纯情,让自己看上去乱七八糟,花里胡梢。像一块破布,剪巴剪巴,就挂在身上,还不够的话,就越剪越少,少到衣不遮体!无非就是要让自己更潮流,更耀眼。
刘城的日子跟付虹她们比起来,显得那么落伍,那么不时尚。除了忙不完的酒吧的事儿,就是过不去的心情郁闷。晚上躺在床上,刘城的身心都是梦开始的地方。梦是自由的,只要刘城闭上眼,它就自由的来,自愿的去;刘城也像白天的生活一样,没的选择。只是,这梦比白天一成不变的无奈,要有意思的多——变化万端,新奇百怪。刘城喜欢他自己的梦,他可以用这种方式,看到自己还活着,实实在在的还有思想,有意识。不管白天多乏味,梦还是那么充满情趣,让他完全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比真实的世界还要令他向往的生活。
早上,刘城比平时醒的晚。他平静的躺着,太阳越来越高,屋里开始有点热,他起了床。可是他觉得自己还在床上,半天也没动地方!他诧异的看看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自己哪里都动不了了。他想叫慧美,也发不出声音。他的脑袋一下就空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在做梦,还是灵魂出鞘什么的,自己明明是清醒的,怎么身体却不能动?是在梦游吗?他有点绝望,只能静静的等着,时间缓慢的过着,不知身在何处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和周围的一切融合在一起,象宁静中的空气,象无声无息的时间,象没有生命的每一样东西。这些他从来都顾不上细看的东西,此时都和他在一起,都和他那么亲近。
刘城进了医院。他干枯的四肢,有一半动不了,脑血管也出了问题。在医院躺了三个月,他才回了家。
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谁都说这是大难不死。可是,要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他的南瓜脑袋显得更棱角分明,到也没有什么别的。
刘城的病最厉害的时候,四肢都失去了知觉,手有时会不受控制的抖,腿僵硬。医生说,可能是神经系统出了问题,很难恢复。
慧美简直就快要崩溃了。白天,她要买菜,煲烫;送到医院,还要喂他吃了才能离开。晚上又要忙酒吧的事儿。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过着,不知道哪天,天就会塌下来!也不知道,哪一天她自己就坚持不了了。她连哭都不敢,神经绷的紧紧的,恐怕又有什么事儿突然找上门来。她只有咬着牙,尽力的支撑着,熬着。刘城连话都不能说了,慧美想什么可能他也不知道了,或许,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现在,刘城每天上午,都要拿出来他上大学时喜欢的碑帖,写上它一个小时。然后,用那把紫沙壶砌上一壶西湖龙井喝着,听着铿锵浑厚的秦腔,静静的坐着。
他的话越来越少,总是微笑着。无论是下雨淋湿了衣服,还是煮面时热水烫了手,他都是笑笑。他那光秃秃的头越来越亮了,有时他会长时间的在马路边上坐着,眯着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或者凑到三五成群的下棋的老头们那儿呆着。
有病的时候,他想说话,说不出来,病好了他却不想说了。
慧美和他有病时一样,也很少跟他说话,她忙自己的事儿,不时的看看他在哪儿。
谁也不知道,慧美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刘城出了院,她的脸色就越来越明显的暗淡了。有一天,她发了一个短信给刘城,就走了。
刘城还是每天在酒吧里忙着,脸上仍然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生意也淡的要命,有时他就傻傻的在酒吧里坐着,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一个地方微笑。
后面的那条商业街上,大头家的餐馆已经关了,还剩下阿香的米粉店,惨淡的挺着。这几天又没完没了的下雨,阿香家也是不见人影儿。
付虹今天从早上起,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一睁眼就看到葛海东扔的一地的衣服,她就开始冒火,再看了洗手间里到处摆放着的洗发水、沐浴露她就更是火大
——不就是一个母的吗?有什么新鲜的,用的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老大一把年纪了,还在自己骗自己,不就是上床之前的调情吗?还弄的跟真的似的!就算给你脱掉一层皮,也还是那个不要脸的公的。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情圣?傻×!你最多也就是个骚货。一条裤腰带就能吊死你的,不值钱的东西!
付虹愤愤的想着,狠狠的把洗手间里的乱七八糟胡噜到了地上。
天还没有黑,小雨就悠扬的飘了起来,街上到处都是急匆匆走着的人。街道显得沉闷而浑浊,杂乱的十字路口就更是一团拧在一块儿拉开又合上的烦恼,连喘息的机会都不能奢望的源头,即使从那儿过,都会深陷其中。
付虹贴着路边的店铺走着,小雨让她本来就沉重的步子,又添上了些许孤独。她象大街上游动着的时间一样,没有目的的穿过越来越暗淡的天色,向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走着。她很少用这种低沉书写她的生活,她从来都是把自己深深的埋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从不轻易的拿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对人。就像自己演自己的一场戏一样,她永远都高昂的活着,尽管活的很累,她给自己上了妆,定了型,自己也只能用这个虚幻的形象,演着那个自因为是自己的人。她为自己装上了所有令人羡慕的零件,以及令自己能坚持下去的花环,现在都锈了!在真实的风吹日晒中,现了原型。被傍晚的光线穿透了,在丝丝的细雨里,悄然的散了。
阿香正望眼欲穿的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突然看见了付虹,她忙亲热的堆出了笑容,离老远就摆好了姿势,还没等付虹走到她身边,就大着嗓门说:“忙什么呢?好多天都没见你了!”
付虹冷不仃被阿香叫住了,就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又回到了她的角色里,就是她要演的那个角色。
她矜持的笑着,高傲的把提着电脑的胳膊往前摆了摆说:“忙呀!有什么办法。唉,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快饿死了。”
阿香眉开眼笑的让她进了屋,自己也一起坐了下来。
付虹摆好了她的电脑,又拉了拉她的灰兰色的牛仔上衣的下摆,翘着腿喝着茶。阿香拿过了烟灰缸,又拉开了架势,脸上堆着笑,准备开始了。
“咋样,这么长时间不来了,知道吗?大头家关门了,刘城家,散伙了。。。。。。”阿香得意的说着,肥厚的手拿着筷子,好象是抓着个逗蛐蛐的探子,在付虹的面前晃来晃去。
“不知咋的了,你不知道,慧美来我这儿问过几次你家的电话,我当然不能说了!谁知道她咋回事儿啊?他俩万一为了你打起来,还把我卷进去,就不值了。谁知道她从那儿听来的闲话,我可不多那个嘴。”阿香讨好的说着,不客气的吃着,一双肥肥的手里的筷子,不停的上下比划着。
付虹,另一个付虹出场了!那笑容,那神态,是一副摆出来的或是哪本杂志广告上抄来的表情。她给阿香夹了一块干锅鸡,点上了烟,又特意的侧了侧头,用手轻轻的拉了一下另一侧的耳朵,才吐着烟圈开口说:“她找我干吗?我和我老公现在就象朋友,什么事儿都说的,我的事儿他都知道,我什么都不会瞒他,我们家一直都是这样。”她低着头,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举着烟,看着阿香吃。阿香边吃边点头,直到付虹抽完一只烟,又拿起了筷子,她才抬起头,举起那两只蛐蛐探子似的筷子,开始说上了。
阿香可以从去年她打麻将怎么和,说到大头家为什么关门,再说到她怎么在很久以前就看出来,刘城跟慧美长不了。然后,就是她如何如何比别人精明,如何如何比别人能买到便宜货,比如她现在穿的这件上衣吧,慧美买了一件,跟她这件差不多,花了二百多。她这件,才五十。
付虹优雅的坐着,那个表情摆在她的脸上显得有点僵硬。她根本没有心情听阿香胡扯山南海北的事儿,阿香到也不在乎付虹是不是真的在听,不过她的确是说是非的高手,她能把刚刚打听来的,一转身,就再说一遍,还会加上――你说,傻不傻,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刘城的酒吧仍然天天开着。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好生意了,但是他都该偷着乐了。大头家的那间餐馆,已经转让了,都开始装修了。阿香起初还得意了一个来月,毕竟倒闭的不是她家。可是她也没好到那儿去,生意也是一天比一天淡。因为生意不好,阿香起急冒火,最后她觉得没路可走,居然长了价。没出两个月,她也只能收拾收拾回家了。到现在她那个铺还关着,听她原来的伙计说,她还欠房东两个月的租金没给呢。
刘城的小院吧从热热闹闹到清清冷冷,虽说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可刘城的心里还是闷闷不乐的。他没有阿香的蛮劲儿,他还在期待着。他没有大头的倒霉劲儿,如今他还得熬着。说他好,他又觉得谁也不如。说他不好,这条街最僻静的地方他也开成了酒吧。
不知是福是祸?刘城他们的小电影在网上流传开了。刘城现在象贼一样成天躲着到处找他的记者,他的生活又失去了安宁。
刘城还时常一个人静静的在街上坐着,直到天黑了,才回到店里,挂上小院吧的灯笼。
2006年2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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