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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生活]蓦然回首扶桑

发表于-2007年02月27日 晚上9:06评论-1条

蓦然回首

文/扶向阳

朝霞满东天,旭日就像一个登山的少年攀上林木之巅,爬上山顶那株矗立的杨梅树梢。忠是我的妻子,她跟在我的背后,就像我的影子,我走得快,她跟得快,我走得慢,她跟得慢。

清晨的田间小道是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愁肠,路边小草尖挑着一点点晶莹剔透的露珠不是送别的眸子吗?

十多里的山路,我们默默地走着,把千言万语省略在每一次回首的目光中。曾无数次,忠的眼睛默默地告诉我:……实在对不起,我不能离开这个拖儿带子的家,跟你去流浪天涯,在人生的旅途上,你自然会领悟到爱情就像橡皮绳一样,拉得越来越远,两颗相亲相爱的心定会靠得越来越近……祝福你一路顺风,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心想事成……

从那个熟悉的小小窗口,我买到一张小小车票,忠把“小狗”交给我,车票将我和“小狗”交给车厢。“小狗”是我的旅行袋的代名词,她的正面绣着一只可爱的小狗。小狗会守住家门,旅行袋上的小狗能为我守住旅行袋么?至少,她曾经伴我度过半年多流浪的时光。

忠是土生土长的山女,离别时不会握手,不愿拥抱,更不敢让我亲吻,她只会用目光痴痴地读我的脸,读我的头发,读我的胸口,读我的裤子和“小狗”。

拖泥带水的汽笛拉响了。车厢里没有空座位,没有座位的旅途该是多么漫长多么凄苦,我把浅绿色的“小狗”安顿在行李架上睡大觉。我站在走道里,不断地谦让,又不断地被人冲撞,就像一个十足的浪子,被动地等待车厢将我吐向陌生的远方!

“小狗”睡在行车架上,微微动了几下,她莫非在做思乡的梦。一个个车站晃眼而过,有人连皮带骨加行李被车厢吞掉,又连皮带骨兼行李被车厢吐出来。

我和“小狗”下了中巴,来到黄沙漠漠的海滩,水天一色的大海起伏着一排排凶神恶煞的巨浪向百孔千疮的礁石咬去,啃了千千万万年,礁石依然笑傲大海。我认真阅读着巨浪和礁石格斗,脑海里幻灯片似地浮现出我的流浪生活。

都说广东的世界很精彩,仿佛连垃圾堆里也有大钞捡,带着这个缘由。我在一年前的正月十五,跟杰花了135元乘长途汽车到广州,再乘中巴到东莞的厚街镇。刚下车,睡眼惺忪的人们立刻精神抖擞,争先恐后往外涌,好像站台上撒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一路上,如诗如画的都市风光实在让我神往,让我神迷,我宛如走进一个又一个神话世界。

我背着浅绿色的“小狗”跟着杰穿过一条小巷,走进一条繁荣的大街。街的两旁绿树成荫,花圃里花草正艳。我完全忘记了这是正月,北国还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晶莹人间。离开长长的春意盎然的大街,拐进一条小巷,入口处的墙壁贴满了许多过期的没过期的招生招聘广告,杰说:“向阳,有很多人看了广告进了厂,去年同我一起来的几个,毛坨子跟几个说累死了,不干了,回家去了。他们刚回去两三天,肥佬建的皮鞋厂招工,同我留下的两个进了那个厂,合同干三年,年底的奖金据说有七、八百块呢!”我一声不吭地听着。

一阵阵恶臭的风迎面扑来,胃里闹革命似的好一阵翻腾,我掏出一块新买的“戴草帽的小女孩”捂在鼻子上,腐鱼的奇臭仍是不散,臭得我连眼睛都难以睁开,背上那只滚壮的“小狗”变得越来越沉重。莫非它也被臭气熏得不得了。走过一幢五层高楼,蓦然发现楼后边是一片很宽的水面,水浓绿,水面上漂浮着数以万计的死鱼腐鱼,在晌午的阳光下反射来苍白的光芒。再仔细一看,数千的白色或白里杂黑黄的泡沫饭盒的小船儿,在冲天的臭气里摇摆不定,表现出一种悠哉乐哉的情调。墨绿的水面在一大堆八九尺深的甘蔗旁边延到小巷边,我谛视着拥挤不堪的水面,居然发现许多节四周长着许多毛茸茸的东西!我再不敢看那一方绿水,背着“小狗”朝前跑去。一直小跑到一栋小楼前才停住脚步等落在后边的老乡。我用力吸了几口空气,居然香得很,不是胭脂、花露水、洗面奶之类的香,而是花香、草木的芬芳。

小楼穿着围墙的裙子。墙上伸出一根开满红花的枝头向路人吐露园里的春色!

杰走到巷边的垃圾堆里去,我怕脏,不想跟上,用手拉了拉背上的“小狗”站在路边看他走进垃圾堆旁的竹棚子,心想他也许是去看棚子里的建筑材料。棚子盖着牛毛毡,四周围着黑褐色的牛毛毡,有几处地方破了,黑黑的洞像一只恶魔的眼睛盯着我,似乎要把我和背上的“小狗”连皮带骨地吞掉。

舒和荣慢吞吞地跟上去,我和贞站在一起儿,欣赏那片垃圾世界。杰启开竹门上的锁,背过身向我俩招手:“向阳、贞宝,过来。”他的脸上充满安慰的笑容。

我和贞小心翼翼地踩着垃圾走过去,因为垃圾上躺着无数堆铅黑色的狗屎。这个小区的狗很多,在路上我看到许多狗老得身上没有几处毛了,露出铅色的皮肤;有的狗耳朵老掉了一只,有的狗尾巴老掉了一节;有的狗病得不轻,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半天移不了几丈远。杰后来告诉我,当地人爱喂狗,不吃狗肉,他们信迷信,奉狗为神,从来不杀生,任其老死,再悄悄埋掉。而吃狗肉的是外地人。

从门口朝里面看,居然是一个住人的处所,两边是连铺,竹架子上横七竖八地摊着几十块木板,板上钉子林立,一不小心会割破衣服、手指或脚板。我呆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垃圾堆居然是杰住了半年的家。床下的垃圾堆足足可以装一小车,垃圾堆里狗屎不多,鸡屎多得很。二十多天的假期,居然有几只母鸡在棚子里安家落户呢。第二天我清扫垃圾,在棚角的废纸窝窝里,捡到五个鸡蛋。我说要还给鸡的主人,杰和舒说我这么傻,偷偷地打破了蛋吃了,还叽哩咕嘟,捡到手,要壶酒,捡到屋,要担谷。

找了半个月,没进厂,我去装卸红砖、砂石度日。后来棚子里新住了两个四川人、三个河北佬。开初他们待我们和气,后来发生磨擦,不借大锅给我们做饭,他们常常用我们的牙膏、食盐、猪油,而我们用他们的,他们便骂。听杰讲这个烂棚子以前住过安微佬、江西老表、陕西老乡、延边自治州的“阿妈妮”,这间小小的黑色棚子活脱脱是一个“联合省的省会”。

劳动之余,我在工地上散步,捡回一块两尺见方的三合板。回到家,我把它架在砖头上做成活动桌面,然后取出纸笔、写家信、修改诗文。两天后,我在新房路的一个书摊上找到了一张本地出版的《竹溪水》报,花六毛钱买了两期,高高兴兴地回到“联合省的省会”,清好了三篇散文诗、两首新诗、八句哲理断章,又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致编辑的信,贴两枚邮花喂进邮筒的嘴巴。

寄稿回来,我的心开始了等待,等待我的诗文换来的安慰和鼓励。三四个月,我的诗文连续刊登在三期《竹溪水》上。

一张小小的车票把我和背上的“小狗”喂给了广州至成都的铁龙。这次车厢里有空座位,有空座位的旅途不会那么漫长那么凄苦了。我把浅绿色的腹部脏兮兮的“小狗”安顿到行李架上休息,我呢?打开古龙的精彩武侠小说《小李飞刀》涉猎起来。疲倦了,站起来看看行李架上的“小狗”,他躁动不安,想必她的归心也似箭!

坐下来用手指请来旅行剪刀跟指甲对话,然后,从“小狗”的肚子里抓出苹果、橘子同嘴巴交谈,邻座的娄底朋友送我一根甘蔗……累了,我把视线抛向窗外,窗外星辰点点,凉爽的晚风呼呼地吹进来,告诉我她漂过昔日孤孤单单、令日热闹非凡的零汀洋,她漂过从前凄凄凉凉,现在繁荣富强的石马江,她漂泊到当年硝烟滚滚、今载高楼幢幢的虎门旁……她漂泊到天之涯,美丽而善良的鹿回头深邃的目光输送给她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读读夜空,读读夜空里的星星;读读大地,读读大地上的生灵;读读车厢,读读车厢中的旅人……蓦然回首,我,我又何尝不是这种复杂的心情呢!

本文已被编辑[傲雪迎风]于2007-2-28 2:53:1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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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傲雪迎风点评:

蓦然回首,往事激荡在心头,一份追忆,一种心境,别有一凡滋味在心头。

文章评论共[1]个
素素-评论

生活既简单又复杂,只在一念之间。
  【扶桑 回复】:素素友,这是我在广东打工时的真实情况.握手! [2007-3-1 21:26:57]at:2007年02月28日 早上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