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
四周云雾缭绕,往上看,天空一碧如洗,不时飞过几只悲鸣的大雁,恍惚中,白云触手可即;而脚下,是万丈深渊,透过湿润的雾气,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郁郁青青的葱茏。
抖直似乎想要插破天穹的这座山峰,像一把犀利的剑,集聚了天地所有的锐气,冷峻锋利,矗在天地苍穹。
此峰叫破天。
传说破天是一座神峰,从没有人登上过它的顶端。
山下的小孩总是拿着黏糊的糖葫芦,痴痴地望向山顶。听村里的老人说,在破天的顶,是仙宫呢,谁上去了,就成了无忧无虑的大罗神仙。可是尖锐的山顶总是被云雾团团围绕,遮得严严实实。却更增添了无名的神秘。
小孩舔了一下味美的冰糖葫芦,信誓旦旦地说:我要上去呢。
笑。
其实山顶什么也没有,就一张石桌;没有仙宫,只有两位老道,一位身着青衣道袍,头上插着一根古朴的簪子,两鬓的几缕白色长发迎风飞舞;一位穿着紫色的道袍,长发没有束起,狂野地随风飘荡,不羁而孤傲。
他们也不是神仙。
石桌上摆着棋局,一子未下。两旁各是黑色和白色的棋子。
“桃花。”一个被称作婆婆的白发老妇人在叫,把忘神注视着桃花霏霏的女孩的思绪拉了回来。今年的桃花开得可真艳呢,簇簇拥拥的尽是粉色薄云。粉色欲滴。
可是她总觉得那曼妙的花瓣欲滴的似那鲜红的血。也许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春天。
“婆婆,桃花开得真好呢。一片绯红,红成了一个春天。”女孩淡淡地微笑。
婆婆无语。“桃花,又有新任务。”
“恩。”她淡然地应答着,用力地嗅了嗅桃花那清爽的淡淡的香气。
“这次要杀的人不简单啊。”婆婆叫住了她。
女孩略一停顿。“哦?”顺手摘下了一朵怒放的桃花,别在鬓角。
“可是婆婆你别忘了,我是桃花。”轻笑。
那个女孩叫桃花,是“花祭”的金牌杀手。花祭是一个声誉江湖的杀人组织,都由女子组成。而花祭的每个女子,红颜若花。花祭从不接要杀女人的生意,不管价钱多高。女人,杀成功不敢保证,而男人嘛——
对付一个男人,最有用的武器就是女人。美丽诱人的女人。这是每个男人的死穴。
在怡红院莺歌燕舞的尤物,可能就是花祭的一个杀手;
在集市上用甜甜的声音叫着“卖花啊”的乡野姑娘,可能也是花祭的一个杀手;
在客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店主破口大骂的年轻的老板娘,可能还是花祭的一个杀手;
只要有男人的地方,就有花祭的杀手。个个美若天仙。
江湖上都知道花祭,也都害怕花祭。
可是说也好笑。从没有人从花祭的手下苟且偷生。男人见了美丽的女人,总是侠心大乱,不能自己。而杀一个男人最好的时机,就是当他爱上一个女人,而那女人,是杀手。
花祭的头牌,是不轻易接生意的。而接了,就必成功。
桃花,是花祭的一个美丽的神话。
“别过来,别过来!”一个女孩慌措地喊着,一步步后退,腿在不住的发软。突然,一个踉跄。
面前那个满脸酒气,一身横肉的男人,笑得无比狰狞,一步步逼近。
“救命啊!”她带着哭腔无助地大喊。
“这位爷,求求你,我还没嫁人呢!放了我吧!”女孩苦苦地哀求,跪倒在地,冰凉的夜风吹得人阵阵发抖。
他却淫笑着,逼近,近,再近。
女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感觉眼前掠过一阵清风。睁开眼,一个穿着枯黄色长衫的男子背对着她,挡在她前面。那人的衣诀迎风飞舞,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傲气。
“欺负弱小女子,算什么好汉?”冷漠的声音,满是不屑和鄙夷。
那个壮汉凶狠地瞪大了眼睛,圆股股的象只蛤蟆。“小子,不要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识相点就让开,不然----”
“不然怎样?”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他转过身,扶起女孩。“姑娘,没事了。”
一张俊俏的脸,青色的剑眉向上扬起,眼睛象天上最亮的星星,孤傲得如一潭泉水,现在却漾起了带笑的柔情。
他有一刹那的惊愣。是的,确切的说,是惊艳。
银白色的月光下,那女孩穿着粉红的丝裙,小脸还被刚才的惊吓吓得煞白,眼睛瞪得大大的,惶恐未消。面白如莹,只是在脸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竟隐隐地透着粉红。她萎缩着身子,抱着双膝,不敢说话。楚楚可怜,是让那些侠客最不忍心的样子。
那个男子一转身,朝着那个人。只是须臾,他又转过来,轻柔地对女孩说:“别怕,已经过去了。”
月光下,那个壮猛的身体咚一声倒下,没有发出一点呻吟。
好快的剑法。只在一瞬便夺人性命。难怪婆婆要让她出马。
那男子拉着她起来,温暖厚实的手掌,把她冰冷的小手融化在了里面。
“多谢少侠相救。”女孩诺诺地说。
他潇洒地一笑,“没什么。姑娘怎么只身一人在外面?”
女孩却嘤嘤地啜泣起来。“我们村被强盗劫了,那时只有我不在村里,正好在山上采花,才逃过一劫。现在,可叫我哪里去呢!”她委屈地低垂着头。
男子想了一会儿,说:“那到我那里去吧,房子虽陋,却也比荒天野地的好。”
女孩哭泣着允诺了。
然后男子在前面走,女孩轻轻地走在后面。他没有看见,那女孩笑了。
棋盘上已经稀疏的有一些黑子白子了。
“是一个好开头啊。”青衣老道淡淡地微笑。黑子和白子不相上下,而且,白子有包围黑子的倾向。
笑。紫衣道长只是笑,并不言语。
“到了。”男子回过头来。
这是一座小竹楼,四周都是瘦竹,幽静深森。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好可爱的小竹楼。”女孩笑了起来。
他笑笑。“自己建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桃花。”女孩羞涩地低下了头。
“桃花?好美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啊。我叫枯叶。”
是的。他是枯叶。从那条小巷之前,她就知道他叫枯叶。她要杀的人。近来威名江湖,无人不晓。是一个风流剑客,经常出没烟花之地,肆意言笑,把酒欢歌。就因为他的风流,女人便是他的弱点。
“那以后就由我来照顾枯叶哥哥吧。”女孩甜甜地笑着。
甜美的笑颜是很有杀伤力的。“好。”他柔情似水。“那我出去买酒。美酒佳人,又有谁能如我枯叶?哈哈,夫复何求?”他爽朗地笑着,提着剑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桃花奋力地砍着竹子。娇弱的玉藕般的手臂挥着小柴刀。额头已津津流汗。
不远处,枯叶好笑地看着。提着两壶酒。
“枯叶哥哥!我砍不动拉,快来帮帮人家。”女孩嗔怪着。
“要砍竹子干什么?”他已走了过来。
“给你做竹筒饭啊。要用新鲜的竹子。可香着呢。”女孩说。
“那么这种体力活就让我来干吧。”语音未了,枯叶抽出剑,银光一闪,竹子齐刷刷断成几截。
“想不到枯叶哥哥这么好的武功还可以劈柴呢!”女孩眨巴着眼睛,调皮地笑着。
枯叶欲怒还笑。“真拿你没办法!”他左手轻轻的勾着她的鼻尖,手一抚,摸到了女孩的伤疤。粉红色的疤弯月似的微微钩着。“连疤都这么好看。”他低声喃喃。
女孩挣脱了他的手。手足无措地说:“我要去做饭了。”一溜烟进了竹楼。
枯叶望着她的背影。“惹人爱怜。”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白色的棋子已经渐渐包围了黑色的棋子。只要再下几个子,就可以赢了。青衣老道得意地笑着,抬头,注视着紫衣道长。紫衣正是黑子一方。
紫衣道长并不慌乱,只是微微一笑。那笑中,似乎蕴涵了什么。
枯叶睡着了。他喝了好多的酒。
苍白的脸有点微红。剑眉却仍不羁地向上昂着。闭着的双眼,让人联想起那睁开时的迷人有神。
他吃了好几碗竹筒饭。是要睡了。因为米没有下毒,菜没有下毒,酒也没有下毒,只是那竹子。竹子的壁上擦着“青山易倒”。一种能迷倒一头牛的迷*。
是时机了。女孩拿出匕首。
突然,她停下了向他的心脏刺去。
“桃花,桃…花……外面山上的桃花开得好盛呢……枯叶哥哥带桃花去看桃花,哈哈……”他迷迷糊糊地嗫嚅着嘴唇。
他是一个好人呢。桃花突然发现自己有点不忍。
是喜欢上他了么?只是想再看到他舞剑,爽朗地笑,宠溺地勾她鼻子。
可是桃花是杀手。“这是命。是枯叶哥哥你的命,也是我桃花的命。”
青衣老道又下了一子。眼看就要包围黑子了。紫衣道人轻轻地摇了一下头。缓缓地从棋盒里拿出一颗幽黑的棋子,用中指和食指夹着,不疾不缓地一放。
奇迹般的,棋局上竟有了这么一幅局面:在白子渐渐包围的同时,黑子也渐渐地下了一个暗局,在无形中包围了白子。
青衣道长愣了好久。紫衣道长用手猛得一震石桌,棋子都乱蹦到天上去了,哗啦啦落到深涧,没有回音。
看那山上,桃花开得真艳呢。
紫衣道长徐徐吟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在暖人的春风中,这句话被吹走了,吹到那一片桃红中去。
第二章 依旧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句话在暖风中吹散了桃花,吹绿了桃叶,吹得破天峰满山花香,却又香而不腻。
奇峰高耸入云端。破天峰顶,两个老道对坐在石桌旁,放声大笑,而这豪放的笑声,却只是为刚刚的一盘棋局。
“枯叶哥哥,你醒啦,睡得好像死猪哦,嘻嘻。”一个人如桃花的俊俏小姑娘蹲在床头,调皮的看着刚刚睡醒,仍是睡眼朦胧的枯叶。
“你!”他是成名的剑客,生活中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说他是猪,尽管他有许多女人,但是胭脂俗粉,有又哪个敢去笑骂自己的财源?“唉!小丫头!”枯叶化怒为笑无奈的用左手勾了下小姑娘的鼻尖,然后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小姑娘调皮的笑脸上闪过了一丝异样,紧接着说,“枯叶哥哥昨天晚上喝的好多酒哦,竟然连衣服都没——”要说到“脱”字的时候,她的笑脸上突然泛起了朝霞般绮丽的绯红,低着头不往下说了。
枯叶摇着头笑着,没当回事的说道,“桃花,枯叶哥哥今天带你去看桃花怎么样?”
桃花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但仍就很爽快的答应了他,然后一吐舌头,跑了出去,“我再去给枯叶哥哥做竹筒饭!”声音从外面飘进来,像百灵在歌唱,而枯叶的鼻间,仿佛又嗅到了昨夜的饭香。
青衣老道又取出一颗白子,放在了空无一子的棋盘上,深意的笑看着紫衣老道。散发飘飘,紫衣老道抬头看着天空中一对飞翔的鸿雁,笑一笑,随手放上一颗黑子。其实他们还是在下上一盘棋,虽然棋盘上的那些子都已散落在深涧,但是棋局就像是人们的往事一样,虽然不再,却仍牢记在各自的心中。
“你是一个杀手!要记住自己的任务!”
“婆婆?”正在做竹筒饭的桃花耳畔突然响起了婆婆的声音,那一脸的笑容顷刻间化为了虚无。我,是一个杀手,可是,婆婆,我真的能杀了他吗?还有,他昨天吃下迷*睡下的时候,明明是我帮他脱去的外衣,可是——
“桃花妹妹!”
“啊!”突然听到背后枯叶声音的桃花,吓的一声尖叫。有些发白的脸猛地转过,两只小拳头雨点般的向枯叶打去,“讨厌啦,讨厌啦,枯叶哥哥坏死了……”
枯叶只是挨打,口中笑闹着,“好妹妹,别打了,别打了,快打死了,饭烧胡啦该。”
然而桃花的小拳头还是不停,到是刚刚发白的脸上现在满是红润。枯叶忽然一把抓劳了她的两只小手,桃花只是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了,眼睛不时的看着眼前这个风流的剑客,不觉间,一只宽大温暖的手却捧住了自己的脸庞,四只眼睛,含情脉脉的对视着,微笑着,然后……
小竹楼外面,两只蟋蟀在唱歌,蟋蟀旁边,一对粉蝶,正围绕着桃花瘦竹翩然飞舞,缠缠绵绵。
青衣老道看着黑棋正逐渐再次落入自己的局中而点头不已,紫衣老道却并不知道,他反败为胜的黑子,却又逐渐走向了另一次险境。
“这是哪里啊?”身着粉裙的小姑娘被满眼的粉白迷醉了双眸,欢快的奔跑着,蹦跳着,欢叫着,嬉笑着。
“我叫这里——绿水长流。”
“绿水长流?好好听的名字啊!咦?真的耶,那边有流水的声音。”说着,便欢快的跑向了那边。
“青山易倒,绿水长流。”枯叶有些无奈的笑脸,显得却是几分沧桑,他低低的吟诵着这八个字,慢慢的追了过去。桃花也许只知道有一种迷*叫做“青山易倒”,但是,她却不知道还有一种能逼毒的武功叫做“绿水长流”。
桃花瘦竹,细泉流水,花蝶飞舞,草树生香,一个姑娘轻靠着健硕的剑客的肩膀,两个人相依着坐在绿水旁,看着水中的游鱼,自由自在。
“好一双璧人啊!”一个年迈女人的声音打破了这里和谐的一切,话语中,透出了失望与责备。
“婆婆?不要!不,求您了!”桃花是花祭的头牌,所以她更知道,花祭是一个严格的女子杀手组织,而万一遇到杀手完不成任务,那么,知道任务的另一个人就必须代替她去完成,这是不可更改的!如同人的宿命。
婆婆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她在等,等她最信赖的桃花去亲手完成这次任务,可是,桃花没有动,她默默流泪的娇颜在不停的摇着,而枯叶,却是大步流星的来到了婆婆的面前,冷峻的看着她,看的连婆婆这样久经沙场的老杀手都被那种深深的自信而震撼。
“桃花,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婆婆呵斥道。
眼睛未眨,枯叶却突然消失在眼前,如幻影般出现在婆婆与桃花之间,完全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依然是冷峻和自信的眼神,“我知道你和桃花的身份。”他低低的对婆婆说。
一丝惊恐,这么多年第一次出现在婆婆的脸上,“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枯叶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桃花,她不该是杀手。”冷冷的语气充满了不可违背的压抑。而当他看出婆婆脸上无奈的表情时,他的脸上却消失了刚才的冷峻。
“桃花,她是花祭的头牌,她有今天,就更不可能退出,她是我亲眼看大亲手带大的,我也想她幸福,可是,那个人不能是你!否则,你该知道江湖的规矩。”
黑棋在紫衣老道的指间,久久不能放下,进是丢子,退亦是丢子。“嘎——!”遥远天际,鸿雁一声长鸣,黑子,实实的压在了棋盘之上。
幽静深林中的一座竹楼里,女子紧紧的偎在男子的怀中,男子也双手紧紧的搂住女子,不是生离,胜似生离,不是死别,更胜死别。竹楼后的竹棚里,几个竹筒,正幽幽的冒着米香。
“枯叶哥哥,你对婆婆说了什么?她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桃花,你知道鸿雁投地的故事吗?”
桃花只是摇头,但她的问题却没有得到答案,“枯叶哥哥,你到底对婆婆说了什么?”
“从前有一个捕雁的猎手,他一箭射死了天上的一只鸿雁,然而另一只鸿雁却一直在空中哀鸣,根本不顾会有被射死的危险,猎手心软,就放过了那只雁——”
“枯叶哥哥,你是说婆婆放过我们了?是真的吗?可是,花祭从来就没有过的。”
“桃花——走,我们去吃饭去,今天,要好好喝一顿。”
“你确定要走这步棋?”青衣老道笑问道,“多情者必好色,好色者未必多情。老夫性情酷似后者,又何来他路?”说罢,两个老道又向视而笑。
天空是静谧的,繁星是闪烁的,夜空下只有枯叶孤独的身影,一把剑在手,耳畔听到的是潺潺流水的声音。“青山易倒,绿水长流。”
“枯叶哥哥……桃花好美……永远一起……”桃花正在竹楼里酣酣的睡着,梦中呓语,却被一个年迈的女人声音搅乱,“桃花,桃花?醒一醒,醒醒。”然而无论她怎么推叫桃花,都无法打断她一生中最美的梦。“桃花,婆婆知道你的心思,可是,看到没有,那个负心的人已经走了,也许他是为了你,但是他既然给你用了青山易倒,那他,就一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事。而且,他一直都是一个好色的浪荡剑客,偷一个女人的心,是他最大的荣耀。”说着,她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鸿雁……枯叶哥哥……不要!婆婆……不……”
花祭不容许有失败!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男人!婆婆转身冲向屋门,却看到,枯叶正站在竹窗外,款款深情地望着床上的桃花。
“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回来?”
“你知道鸿雁投地的故事吗?”枯叶突然问出一个很让人莫名的问题。
“知道,两只可怜的鸿雁,一直被射死了,另一只为了死去的鸿雁,投地撞死在另一只鸿雁死的地方了。你想做什么?你绝对不会是鸿雁!”婆婆轻蔑的看着他。
“对!我有很多女人,但是,我只有一个桃花。我不是鸿雁,但我更不希望桃花会是一只鸿雁,婆婆,你明白吗?帮我照顾好桃花,我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做出傻事。”
沉默,静寂,然后,两个人出了竹楼,走在淡淡的月光下,逐渐远去。四周的桃花有很多谢了,斑竹枝也在不停的摇晃,然而,天亮时分,一切都会结束,“这是枯叶哥哥你的命,也是桃花我的命”,桃花在要杀死枯叶的那个夜里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所以,一切都是命。枯叶轻轻地笑着,无比惨淡。
青衣老道站起身来,望着破天峰外,天高海阔。“还用下吗?”紫衣老道只是看着石桌棋局,捋着胡子浅笑。“你真的还要下?”青衣老道看到新放在棋盘上的一颗黑子,眼中露出几分惊喜,只听到紫衣老道说,“桃花依旧,绿水长流。”
山下有一片桃林,桃林边有一片竹林,而在两者之间,有一条溪水穿流,有个姑娘记得,这里叫做绿水长流。
第三章 笑
山仍旧是青的,水依然在流着。
两个老道依旧在下棋,破天峰顶,云腾雾绕。
当桃花迷糊的醒来,却发现手中空空的,握的已经不是枯叶温暖的手。
这一觉睡得好沉啊,头有些微微的痛。青山易倒?她隐隐的感觉到这是她最熟悉的迷*——青山易倒。而这种迷*,只有她和婆婆才有。
婆婆为什么给我用这种药?
难道?
桃花的心渐渐的抽了起来。“枯叶哥哥!”她大声的四处叫喊,跌跌撞撞。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找不到!四处找不到他!如果在平日,他不会莫名其妙的消失,让桃花担心。
一定跟婆婆有关。她是不会放过他的,也不会放过我。一个寒战撒遍她的全身。
鸿雁的故事……她依稀记得枯叶昨日给她讲过这故事。一只鸿雁被射死了,射手放过了另一只鸿雁。不,他不会那么傻!
桃花撕心裂肺地喊叫,她漫无目的的只是向远处跑着,打得桃花纷纷扬扬地飘满了天。
霏霏花雨中,她哭得很凄惨,眼泪流过那桃红的伤疤,有涩涩的刺痛。
这时的她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气力,机械地走,只是眼泪不住地掉。
莫名其妙地,桃花又来到了“绿水长流”,在清澈的溪水旁,她依稀地看到一个轮廓,朝阳柔和地照在他身上,像披上一层轻纱。那么唯美。
她淡淡地笑着,擦去脸上的泪痕。“枯叶哥哥。”她轻轻地呼唤着。
再走近,却消失了。她哭得凄厉无比,震彻云霄。
在草地上,她看见了一枝桃花,开得芬芳,花心中有一滴晶莹的露水,就像是情人的眼泪。露水旁是一只小虫。那是桃虫,最喜欢呆在盛开的桃花上。一如那个傻傻的枯叶,为了不让她为难,竟选择让她完成任务。竟选择死亡。
傻。
又是满盘的黑白棋子,错综交杂着,一时之间,紫衣老道竟是沉默,棋局中的深意,细细揣摸着。
桃花已经泣不成声。面前有一个暗黑的倒影。“桃花。”她亲切地叫着我。
她没有抬头,冷冷地问:“婆婆,是你杀了他么?”
只听见婆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他竟真是个情痴。是他自己要求我这么做的,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桃花,回来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桃花把那枝桃花拿在手心,微笑,凄凉的笑:“可是,发生过了,那么,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那暗黑的倒影静止在那里良久,然后,慢慢的退了,消失了,沙沙的脚步声远远的去了……
桃花依旧,站在风中,任泪水默默的流着,脸上竟是似非而是的笑,笑这人生,笑那枯叶,笑。
第四章 春风
落花总随春风渡,飘入深山绿水中。
漫天飞舞的是花瓣,花瓣是粉的,俨然桃花娇嫩的面庞。
泪点伴着花瓣,坠落在清溪流水中,溅起的,是透明的往昔,水晶般的晶莹。
如果说人生如梦,她宁愿这一切只是场梦,梦醒以后,也许他们有一天会擦肩而过,或许大家谁都不认识谁,然而,毕竟那样两个人还活着。可是这场梦何时才会醒?桃花跪坐在溪水边,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那一弯伤痕似乎并不在脸上,而是深深的刻在了心间。
“也许只能走这一棋了。”紫衣老道再放下那一颗掇在手中半晌的黑子后,转身背向着棋盘,散发飘零在春风中,丝丝若柳。
绿水长流,满山的桃花香,浓郁的快要溢出来,两汪秋水都已从双眸中漾在了脸上,桃花,痴痴的感受着鼻息间伤感的花香。猛地心头一阵,那是,那是——
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清香随着桃花香一起涌入鼻间,仿佛隔了一世的香气,那是,竹筒饭的清香!那是我和枯叶哥哥的竹筒饭的香味!她的心噗噗的跳个不停,他,还活着吗?
一条清晰的倒影呈现在水中,就连他那两条上扬的剑眉都辨别的出。她揉揉那双已经肿胀的双眼,不可置信的呆望着水中。一个翡翠般的竹筒,盛着满满的珍珠般的白米饭,还带着暖暖的热气出现在桃花的眼底。她屏息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只宽大而厚实的手!是他,真的是他的,那只曾经抚过她的脸,握过她的手的手!“枯叶哥哥!”
“桃花。”她感到一个结实的胸膛从背后温暖的贴在她的身上,那轻柔的声音在耳边痒痒的响起。她紧紧的抓住那只宽大的手,牢牢地不肯放开,喜出望外的转过头,看这那张熟悉的脸庞,那个柔情的笑,“枯叶哥哥!”“桃花!”两个同样欣喜的声音穿越过绿水长流,偎依着春风撒满了大地。
一对紧紧搂在一起的身影,伴着桃花香,衬着绿水流,还有两只小雀在林中婉转的叫着。一切都是惟美的,天空晴朗的好象水晶。
看这那两个身影在桃林瘦竹中穿梭着,一对玉人在暖风中欢谈着,不是的有桃花调皮的笑声,还看见枯叶半怒半笑的用手勾她的鼻尖,让人忘记了忧伤,忘记了一切,这里没有了杀手,也没有了浪子,仿佛一切都是纯纯的。
险峰之上,石桌之前,青衣道人的两根手指,僵死般按在刚刚落定的白子之上,双眉紧蹙,不言一语。
“桃花。”
“嗯?枯叶哥哥,我们以后再也不离开这个地方了,好不好?”
枯叶静静的站在婷婷的桃花前,面带微笑,却不应答。
只见桃花恬静的脸上忽的双眉一蹙,仍是微笑的看着枯叶,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枯叶哥哥……”她的声音竟是那么微弱。然后嘴角处流出一丝鲜血。
枯叶微笑的脸上平静得如同死水一般,“桃花,我根本不是枯叶。”那个男子冷冷的说。
“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桃花只剩一丝游气,小腹处,血不停的顺着匕首淌出,流在那个男子握着匕首的右手上。
那人身体微颤,“什么?”
“呵…呵,枯叶哥哥,他都是用左手勾我的…鼻尖的,而你用的…是右手,”桃花的眼睛已经疲惫的睁不开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个男子左手轻轻的搂住桃花娇弱的背。
“我只要…能看到枯叶哥哥的脸,就心满…意足了,现在,又可以去找…真正的枯…叶哥哥去了,嘻……”那最后的笑声伴着最后的气息,结束了一个娇弱的无奈的女杀手的一生。她离开的时候,脸还是亲亲的靠在那个面似枯叶的人的肩头,嘴角的微笑,伴她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男子揭下脸上的假面,紧紧的将桃花拥在怀中,一双刚毅的眼中,却是潮潮的,他紧紧的闭上眼,却还是有一滴泪,滑下脸庞。
人们都知道“花祭”的杀手都是女子,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一手创立“花祭”的,却是眼前的这个男子。而一个失败的杀手,结果就只有一个——死亡。枯叶死在他手下的时候对他说,“照顾好桃花”,他笑,他不相信一个杀手会铭记一个浪子,可是,眼前的一切……
两个老道相视无语,满脸的都是愁郁,手下同时用力,一个石桌连带着满盘棋子,一并碎在了春风中,飘在云雾里。
破天峰上,两个道士拂袖而去。
这盘棋,其实,他们都输了。
尾声
春风过,桃花开,又是一年春再来,青山在,绿水流,总是几度落花香。
破天峰下,一个吃着黏糊的糖葫芦长大的小女孩,坐在一个小竹楼边,看着桃花上一只蝴蝶时而翩然起舞,时而静落花中,甜甜的笑着。那只蝴蝶合上翅膀时,就好像一片秋天里干枯的叶子。“嘻嘻,枯叶蝴蝶!”
那个小女孩就是“花祭”新的头牌——双眼皮儿飞贼。她听婆婆说,有一个叫桃花的姐姐,现在,正过着幸福的日子呢,好羡慕啊。可是,她现在在哪呢?
桃花姐姐……
“花祭”总坛,一条长案上大笔挥毫着两行飘逸的草书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全剧终)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里幕雪,只影向谁去!
——元好问(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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