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所以宝玉觉得是“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
林黛玉,是《红楼梦》里最富有诗意美和特别理想色彩的悲剧形像,也是一位圣洁、美丽的天使---绛朱仙子。《红楼梦》中都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共同悲剧,而其中最悲者莫过于黛玉之悲了。真正的悲剧总是动人心魄的,因为悲剧是将美活生生地毁灭给人看。越是美的、越是有价值的,也就越是容易被毁灭。其悲剧也就越壮美,越深刻,越动人。
黛玉,形容娇美,聪明绝顶,坚贞纯情,才学横溢,并具有诗人的气质和独特的悲剧性格,最难得的是----她叛逆的悲剧性格,也成为她生命的主旋律。
黛玉,刚来贾府就通过凤姐的“嘴”和宝玉的“眼”,描绘了她天仙似的人品。凤姐一见就惊叹道:“天下竟有这样标致人儿!我今日才算看见了!”在宝玉的眼里,这“袅袅婷婷的女儿”,“神仙似的妹妹”;别有一种风范和特质神韵: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独具魅力的西施式清瘦之美、绝世的姿容,黛玉的外貌与西施相比较,是这般的“捧心而蹙”“袅娜风流”字取“颦颦”,更加突出了她的悲剧之美。
林黛玉的娇美姿容是迷人的,不过,使她动人心魄、更具艺术魅力的----是她无与伦比的丰富而唯美的精神世界。黛玉首先是内慧外秀的女性,因为她“心较比干多一窍”。她的蒙师贾雨村说她“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凡女子相同。”缘于黛玉心慧,也因为她寄人篱下的处境,才使她变得非常的敏感。周瑞家的送宫花,最后送到她那里,她便疑心是别人挑剩下的才给她。她对人坦率纯真,见之以诚。她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她对待紫鹃,亲如姐妹,情同骨肉,诚挚的友情感人至深。香菱学诗,宝钗讥她“得陇望蜀”,极为厌烦;香菱向黛玉请教,黛玉却热诚相接,并说:“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为师”。纯真透明如一泓清泉。她给香菱讲解诗的作法和要求,还把自己的诗集珍本借给香菱,并圈定阅读篇目,批改她的习作,堪称“诲人不倦”。她待人很宽厚,与人不存介蒂。史湘云因把她比作戏子伤了她的自尊,她有点不忿,可一会儿便携了宝玉的“寄生草”回房,便又“与湘云同看”。在对待宝钗的态度上,尤见出其天真笃实。本为情敌,无嫌犹猜。但在薛宝钗对她略表关怀,予以“训导”之后,她便开诚布公,肝胆相照,向薛宝钗掏出心窝子的话,并引咎自责:“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那些好话,竞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此后她待宝钗如亲姐姐一般,连宝玉也感到惊奇。
林黛玉之美,还表现在她才学横溢和浓郁的诗人气质: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她爱书,不但读《四书》,而且喜读角本杂剧《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等;对于李、杜、王、孟以及李商隐、陆游等人的作品,不仅熟读成诵,且有研究体会;她不仅善鼓琴,且也识谱。曹雪芹似乎有意将历代才女如薛涛、李清照、叶琼章、李双卿等的某些特点,融进林黛玉的性格。比如,她代题“杏帘在望”为宝玉解围的细节,很易使人联想到李清照与赵明诚比作《醉花阴》的轶事;“堪怜咏絮才”、“冷月葬诗魂”,则是将林黛玉比晋代的谢道温和明代的叶琼章的。诗思的敏捷,诗作的新颖别致、风流飘洒方面,林黛玉却是出类拔萃、独树一帜的。诗社每次赛诗,她的诗作往往为众人所推崇和欣赏,因而不断夺魁。她的诗之所以写得好,是由于她有极其敏锐的感受力、丰富奇特的想像力以及融情于景的浸透力;即使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等极平凡的事物,她只要一触到,立即就产生丰富的想像;新奇的构思和独持的感受和见解。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她能将自己的灵魂融进客观景物,通过咏物抒发自己内心压抑的痛苦和无力抗击的悲剧命运。例如她的《白海棠》诗,既写尽了海棠的神韵,也委婉地倾诉了她少女的衷情。特别是“娇羞默默同谁诉”一句,最为传神:这既是对海棠神态的描摹,也是自我心灵的独白,她有铭心刻骨之言,但由于环境的压迫和自我封建意识的束缚,就是对同生共命的紫鹃、对知音贾宝玉,也羞于启齿,只有闷在心里,自己熬煎。这更加愈显其孤独、寂寞和痛苦。她的“柳絮词”,缠绵悱侧,优美感人,语多双关,句句似咏柳絮,字字实在写已,抒发了她身世的漂泊与对爱情绝望的悲叹与愤慨。尤其她的“菊花诗”,连咏三首,连中三元,艺压群芳,一举夺魁。她的诗不仅仅是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而且写得情景交融,菊人合一,充分而深刻地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感情。其中“满纸自怜题素愿,片言谁解诉秋心?”“孤标傲世谐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更写出了这位少女的高洁品格和痛苦灵魂。此外,像她的《桃花女儿行》、《秋窗风雨夕》、《题帕诗》和《五美吟》……都寄寓着深意,诗如其人,感人至深。
最最著名的当数《葬花吟》:“花榭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些,都是它的思想价值之所在。
这是林黛玉进入贾府以后的生活感受,是她感叹身世遭遇和悲剧命运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作,她以落花自况,血泪作墨,如泣如诉,抒写了这位叛逆者的花落人亡的哀愁和悲愤。这是用热血和生命写就的心曲,是与这个罪恶的世界决裂的檄文。它真实地展露了一个充满痛苦充满矛盾而又独抱高洁、至死不渝的心灵世界,凸现的是一种独立人格的壮美与崇高。
富有诗人气质,并且被诗化的林黛玉,诗魂总是时刻伴随着她,总是随时从她的心里和身上飘散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无赖诗魔昏晓侵”,这是她的切身体验。诗,对于她,是不可一日无的。她用诗发泄痛苦和悲愤,她用诗抒写欢乐与爱情,她用诗表示抗议与叛逆的决心。诗表现了她冰清玉洁的节操,诗表现了她独立不阿的人格,诗表现了她美丽圣洁的灵魂,诗使她有一种迷人的艺术光辉!可以说,如果没有了诗,也就没有了林黛玉。
不过,最最激动人心、催人泪下的,还是林黛玉的叛逆性格。在她的身上闪耀着追求个性解放、争取婚姻自由、初步民主主义思想的光辉。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她不仅才情横溢、学识渊博,而且还是那样如饥似渴地阅读“性灵之学”和描写爱情的角本杂剧,那样如醉如痴地沉浸在艺术的境界。在《五美吟》中,她言绿珠,说绿珠为石崇殉葬的不值;她咏红拂,赞扬红拂私奔的壮举;在酒筵上,她竞把《西厢记》、《牡丹亭》中的“淫词艳曲”引为酒令。对于贾府的“混世魔王”、“祸胎孽根”、贰臣逆子贾宝玉引为知音,结为同心,从思想到行动都对他予以支持。在大观园里,不劝宝玉走“仕途经济”之道,从不说这些“混帐话”的,只有她一人而已,所以“宝玉深敬黛玉”。林黛玉身上闪烁着诗意和理想的光彩,充满了叛逆的精神---使她从根本上有别于历代的所有才女。
林黛玉的精神之美,更集中更强烈地体现在她对贾宝玉的爱情之中。他们的爱情是一种新型的、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属于未来的开拓型爱情。这种爱情的最根本的特点---是建立在互相了解、思想一致基础之上,表现得非常纯真、深挚、坚贞……林黛玉本是一个“情痴”、“情种”,她是为爱情而生,又为爱情而死,爱情是她的生命所系,是她的全部。她对贾宝玉爱得真诚,爱得执著,始终如一,致死不渝。然而,她们的爱情是在不许爱的环境中发生、发展和生存的,这就难免有痛苦,以至要为爱情付出生命的代价。她有诗人的气质和悲剧的性格,这种被压抑的燃烧着的爱情,只能用诗和哭来抒发,来倾泄。诗,前已叙述;哭,更是林黛玉的家常便饭。她来到人世,是为了“还泪”。她第一次见到贾宝玉,就是哭,脂砚斋说:“这是第一次还泪。”此后,“不是闷坐,就是长叹,好端端的不知为什么,常是自泪不干的。”林黛玉的哭,分明饱含着现实人生的血肉。哭是她悲剧性格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哭,是她对生活折磨的强烈反映;哭,是她发泄痛苦的方式;哭,是她诗人气质的种种感受的抒发……实际上,她是为自己的爱情而哭。爱情曾使她几死几生。当他们这种同生共命的爱情最后遭到毁灭时,她便“焚稿”、“绝粒”,以生命相殉。这种爱情是怎样的至诚至坚,至纯至圣,感天地,泣鬼神,动人肺腑,撼人心灵!一生以泪洗面的黛玉,临死之前反而微笑了,还喊出了“宝玉,宝玉,你好---”的未完的之话——留下了千载不消的遗恨!
黛玉死去了,但是她纯美的精神,她与贾宝玉生死与共的爱情,她所闪耀的艺术魅力、优美形像,是与日月争辉,与天地共存的;她的形像所含蕴的哲理与诗意,将给予不同时代的人,以生活的启示和美感享受。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这曲《枉凝眉》便是木石姻缘精彩的写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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