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江南一个小镇。

古道，春风，小桥，流水。桃花如雨，杨柳如丝。

秋若水着淡黄衫，白伫裙，飘然如仙，临溪正观远山。有蹄声得得，疾驰而来。就在上桥的那一刻，马上骑客突然滚落在地上，昏迷不醒。秋若水从来不是管闲事之人，却在此时此刻，心中一动，把脉之下，已知此人受了极重的内伤。之后，秋若水把他带回了自己住处，替他疗伤。原来，这人就是萧云轩，路见不平时被“杜家十虎”暗算，才受了重伤。一个月之后，萧云轩内伤痊愈，不辞而别。

这本来于江湖儿女殊为平常，却不料疗伤一个月之中，两人朝夕相对，秋若水心中已对他动情，遂寻踪觅迹，追随半月，方找到萧云轩。追问之下，才知他正在找他的杀弟仇人。虽也对秋若水动情，却不敢因男女之情心生懈怠，故此不告而别。于是，秋若水与他约定，待他报了杀弟之仇后，两人一同隐居，不再过问江湖事非。未曾想，好事多磨，杀萧云轩弟弟之人是血魔尊者，而血魔尊者，却是秋若水的师父！为了自己所爱之人，秋若水最终与血魔尊者反目成仇，和萧云轩一起并肩作战。

一次激战后，两人侥幸从血魔刀下逃出，躲到了一破庙之中。在那里，从不越雷池一步的他们有了肌肤之亲……

之后，血魔循迹而至，把他们迫至半月山千丈崖上，激战之下，秋若水被血魔一掌打下云雾缭绕的千丈崖。而萧云轩也被血魔尊者的血魔刀砍中，中毒昏迷。幸而他的师父沧海逸士带着黄山四老及时赶到，并合力把血魔尊者杀死于千丈崖顶上。只是萧云轩虽然活了下来，却心伤秋若水千丈崖下丧生，郁郁寡欢，终于跑到枫林寺出家做了和尚。

“若水，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枯木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终于平静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这是一个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听！”秋若心忽然凄凉地一笑，“云轩，等解决了铁木清的事，我自然会告诉你！”

“嘿，”只听铁木清冷笑几声道：“若水师妹，你来得正好，你还想要你儿子的性命不？想要的话，你就杀了这老和尚——你最心爱的人！”

“铁木清，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是放不下这段恩怨吗？”秋若水明眸一转，直视着铁木清问道。

“哼，要怪就怪你对这老和尚未能忘情！自从十年前，我知道你还活着后，便花尽心思找到了你的住处，时刻注意着你们两母子的举动！”铁木清怨恨地瞪着秋若水，“当年，若不是他的出现，我和你已经奉师命成亲了。”

水无痕这才了然，想是铁木清因爱生怨，又由怨生恨，才有了这一段难了的公案。只是手段也忒毒了些，竟是要师伯一家三口自相残杀而后快！

“既然如此，你且放了我的醉儿，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秋若水平静地道。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已经说了，你只要杀了这老和尚，我马上放了我这好师侄，哈哈哈……”铁木清得意地狂笑了起来。

“没有别的路可走么？”秋若水忽然灿然一笑，对着铁木清道。

铁木清看着她美丽的笑靥，心中忽然一动，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道：“也不是没有，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我可以放了你儿子！”

“莫非你还肯要我这个老太婆？”秋若水仿佛不能相信他的话，反问道。而她脚步轻动之间，已走近了铁木清三尺之内。

“嘿嘿，你不要低估了自己，”铁木清邪邪地一笑，眼中绿光忽起，“当然，我不能让你这么轻易就回到我身边，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秋若水又是轻笑，“且说来听听。”

“你必须亲手把这老和尚杀了，那我马上放了你的宝贝儿子！”铁木清恶狠狠地道。

“好！”秋若水笑着一点头，就在刹那之间，她手中的长袖忽然如白蛇般飞了出去，一下子卷住了铁木清竖在秦如醉头上的右手掌上——

说时迟那时快，水无痕的身形也如鬼魅般到了铁木清身边，把秦如醉从铁木清身边抢走了。

“好，这女娃儿跟我配合得不错！云轩，我曾教过你解毒之法，请你全力施为，定可救醉儿一命！”秋若水赞许地道，原来，她虽然成功引开了铁木清的视线，但若没有水无痕的帮忙，能成功的机会实在是很渺茫。水无痕的聪明着实让她意外，不及多说，她已经与暴跳如雷的铁木清交上了手。但见袖影如飞，掌影如山，两人师出同门，铁木清对她之情未断，下手仍自留情，两人一时之间还难分高下。

而另一厢，枯木大师已盘腿坐下，替秦如醉疗伤。但见他食指轻弹，瞬息之间莲花绽放，划出一道浅紫色的光影，然后连点秦如醉背上的五处地方后，便把双掌贴在这五处交叉的中心上。片刻功夫，枯木头上和手上便紫气氤氲，望之神光炯然。水无痕站立一旁，真气已流布全身，正凝神护法。

彼时，铁木清的脸色忽然开始变得有点异样。仔细看时，已慢慢变得惨绿惨绿的，紧接着不但是脸，只要看得见的皮肤也跟着变成了惨绿色。

“这是什么邪功？”饶是秋若水如何镇定，但看到如此怪异的武功，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阵寒意。好怪异的颜色！这绝非本门功夫，莫非铁木清后来又投到了谁的门下？她正自思索，耳中已传来了水无痕清脆的声音：“秋前辈，这是天竺传来的阴煞功，阴毒无比，请小心了。”

“嘿嘿，原来你这女娃子竟也晓得！”铁木清冷笑一声，双掌一挥，刹那间愁云惨雾，阴风冷霰，都向秋若水身前卷来。幸而秋若水二十年的苦练也非白费，见铁木清杀机隐现，自然是全力施为。而她的手上，也在瞬息之间出现了一把碧莹莹的软剑，向铁木清身前大穴袭去。此剑名为“碧玉剑”，经百炼而成，炼剑之时加入了一些添加物，炼后不但柔软轻巧，内力吞吐之时，暖意笼罩，奇特至极。此时，只见剑势如虹，所用剑法，正是她独创的飞云剑法。这碧玉剑挥动之时，果是暖风扑面，使人如浴春阳。如此一来，只见场内时而阴风扑面，时而春阳照耀，此消彼长，暂时难分胜负。

水无痕正注视着铁木清和秋若水打斗的场面，耳中忽然听得枯木大师吐气开声，回头看时，只见枯木左掌竖立如刀，往秦如醉脖子上猛地一击。却听秦如醉“哇”地一声，吐出了一些淡黄色的粘稠之物。

“好了，终于没事了。”枯木白眉一耸，神色终于轻松了许多。接着，他又从怀时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倒出两粒金黄色的药丸，喂秦如醉服下，又向其体内输入自己的真气，催化药力。

枯木的“金刚玉花丸”，是最能快速恢复身体元气的，而且能让人的功力增强，功效非寻常金创药能比。一盏茶功夫后，秦如醉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试着运行真气，竟是畅通无阻，而且功力比之药力发作前更是高了一些。

其实，秦如醉能如此快恢复自身功力，除了他本身功力不低之外，与枯木的拈花指亦大有关系。拈花指既是佛门要技，正是邪功之克星，而秋若水又曾教过枯木解毒手法，两相结合，秦如醉体内余毒尽去，功力自然是恢复得快。

“秦兄，你没事了吧？”水无痕微笑着望着对方问。

“有劳关心，我已经没事了。”秦如醉星眸一转，正和水无痕四目相对。

莫名其妙地，水无痕的脸忽然一红，不由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转向打斗的场中。

正在这时，猛听得秋若水噫了一声，水无痕吃了一惊，再看场中，只见铁木清脸上绿色大炽，手中常影翻飞，竟已开始全力向秋若水进攻。秋若水功力本已不低，但与铁木清相比到底是差了一些。铁木清开始还手下留情，现在见久战不下，秋若水对枯木之情又未减，着恼万分，心中发狠，决心要置秋若水于死地了！

秦如醉正想上前救母，身形方动，只觉头顶微风飒然，枯木已如一只大鸟般掠过他和水无痕的头顶，抢先接下了扫向水无痕的如山掌影。

只听铁木清冷笑一声，恨声道：“这可是你送死，也好，早点超渡你们两个，让你们下辈子再做夫妻如何？”他口里虽然说着话，手底却丝毫不缓。秋若水迭遇险招，本已露败象，幸得枯木及时抢进来，这才脱离了危险境地。不过，铁木清的真正功力当真是高不可测，就算他们两人联手对敌，也是勉强和对方打了个平手！

双方交手百个回合后，铁木清冷哼一声，整个人忽然象陀罗一样转了起来，带起了一道旋转着的绿光，罩向了秋若水和枯木二人！

“不好，这招叫‘同入地狱’，威力巨大，有危险！”水无痕疾声道。

这一招“同入地狱”正是阴煞功的最后一招，也是最不合常规的一招。施用时全身真气逆运，刺激身体潜能，可以在瞬间增强三倍的功力。但它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即它所增强的功力并不能持久，时间一长，不但本身功力大损，而且有性命之忧。当然，在施用后也可以用本门心法使真气逆转时受损的经脉恢复正常，却会消耗自身二十年的功力，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它。

水无痕和秦如醉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头，正想抢进绿光之中。就在此时，水无痕忽然噫了一声，道：“秦兄，你去救他们，我来应付现在来的这个！”话未说完，水无痕已霍然转过身去，面对着身后的枫树林。

“好，小心！”秦如醉功力非低，这时候也感觉到了身后隐隐然逼近的杀机。说完，秦如醉已掠进了绿光之中。

水无痕临风而立，只见眼前已出现在了一个又瘦又黑的老头，着道袍，梳高髻，神情木然，眼光阴沉，又凌利至极。他的手里，拿着一柄九合金丝编编绞成的拂尘。拂尘的头部，雕刻着一只眼镜蛇头，甚是吓人。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脚边，还蠕动着两条嘶嘶作声的金色长蛇。

一见此人，水无痕神情甚为意外，竟然是他！这人的形貌她太熟悉了，他就是师父以前曾提起过的万蛇山的山主——人称“一点不由人”的道士刘雪峰。此人阴险毒辣，未尝有一丝人性，常抓人以饲他所豢养的一群毒蛇。若干年前，曾和若兰师太有过节。当时，刘雪峰技差一筹，纵有毒蛇助阵，亦伤在了若兰师太手下，其后含恨而去，以后再未找过若兰师太。今天竟然也在这里现身了！

“万蛇独我尊，一点不由人。请问前辈来此何为？”水无痕望着对方，轻轻问道。

“女娃子，你既然知道老夫的来历，应该知道我要来找谁了！”刘雪峰冷冷地笑道，“你手上的紫玉箫，似是故人之物，未知你从何处得来？”

“故人之物？”水无痕微微一笑，“不知前辈所说的故人是哪一位？”

“携我兰心质，辞做红尘人。”刘雪峰冷然一笑道，话音未落，他手上的拂尘已如电般飞起，拂向水无痕面门！

他说的人，正是若兰师太。原来，在若兰师太降生之前，其母曾梦一朵青莲在佛前悄然绽放，又梦一株兰花摇曳随水而来。梦毕，即诞下了一个粉雕粉琢的女婴。于是取名若兰。这若兰说来也奇怪，自识字起就爱听法，爱看佛经，竟与红尘俗世无缘一般。后来，沧海逸士从她家附近经过，适逢若兰亦在门外梅林背诵佛经。沧海逸士耳听其诵，眼看其格，良久方道若兰以后绝非红尘中人，若果愿意，可拜其师妹念静师太为师。若兰当时年已及笄，听了沧海逸士之言，便道：“携我兰心质，辞做红尘人。”从此随沧海逸士去了念静师太处，一心一意礼佛诵经，修习武艺。

“好毒的老道！”水无痕玉箫一挥，一道紫玉寒光也拂向了刘雪峰面门。

“嘿嘿，女娃子找死！”刘雪峰眼中有冷酷的光芒闪过，他收回拂尘，一声低啸，脚边的毒蛇便向水无痕身前游去。

蛇行甚速，且摇摆不定，似在窥视水无痕的动向。其声嘶嘶，其势汹汹，其形怖怖，看来刘雪峰花了不少心血去训练。

水无痕注视着眼前两条毒蛇，身如玉树，也是一动也不动，和它们对峙了起来。

刘雪峰似乎有点意外，这女娃子竟然不怕毒蛇？看她神情，清空明净，唇边隐然微笑，好象有了对付自己得力助手的方法。一念及此，他脸色微变，正想以啸声召回两条毒蛇——

就在这时，只见水无痕身形一晃，“移形换步”，“风拂杨柳”，在两条毒蛇之间欺身直进，而且玉掌挥动之间，只听“波”的一声，有金黄色的烟雾罩在了昂首欲啮的两条毒蛇头上。说也奇怪，那两条毒蛇在这烟雾之下立刻瘫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竟然立刻死了。

“是我疏乎了！”刘雪峰眼见自己的宝贝一照面就被一个女娃儿弄死了，竟然没有一点生气的表情。

“你没想到天下至毒金蚕粉会在我手上吗？”水无痕轻舒了一口气，“说实话，我本来也不想用这个的，可是不用这个，我就会死在你的毒蛇手上。所以，还是用了。”

“你竟然可以用内力直接震散装有金蚕粉的药丸，单是这分功力已足以傲视江湖了。”刘雪峰点头道。话音才落，他的拂尘一抖，万千金丝已向水无痕扫去。

水无痕神情凝重，横箫一点，已向刘雪峰左臂点去。转瞬之间，两人已交换了三招，皆是难分高下。

再看铁木清这边，正斗到紧要关头。秦如醉既不受蚀心消魂散所制，本身功力又因“金刚玉花丸”而增加了几成，自是威力自是大增。因了他的加入，枯木和秋若水才得以有了喘息之机，只见绿光之中，有三道白影盘旋而进，紫电飞芒、碧玉暖风伴随前进，恰似：夭矫如龙深海入，轻灵似凤青冥升。衣团白雾如魅影，剑射暖风飐绿光。

这边水无痕一人独战刘雪峰，却是持克制态度，似只求自保，但一出手，却又是游刃有余。如此一来，刘雪峰亦不敢再小看她，手上又加了几成功力。水无痕进退有度，身形如空山流水，又似缥缈浮云，显示了她极其深厚的内力。

刘雪峰见自己的功势每每被水无痕在千钧一发之间化解，也不禁暗暗吃惊。看这少女年纪不大，竟会有如此高的功力，而且内功之纯厚，超过了她现在年龄所能达到的境界。

且不说刘雪峰在心里如何吃惊，却看秦如醉他们这边。

只见那边厢一片金石激荡，三条白影已一起攻向了绿光之中。只听得铁木清一声厉叫，绿光已如薄雾般消失，秋若水和枯木则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唯有铁木清和秦如醉两人各自离对方不到三尺的地方凝立不动。只见秦如醉脸色煞白，嘴角处鲜血溢出，似是受了严重内伤。

再看铁木清，却看不出有没有受伤。只见他嘴角处渐有丝丝冷笑浮起，举掌欲向秦如醉拍去。可就在他运功的那刻，他的前胸之间有好几道鲜血喷涌而出！原来，就在方才，三人联手攻击他的时候，他身前的重穴已被秦如醉的紫云剑刺中，当时，秦如醉出手时功力已达十成，力凝剑身，已在一瞬之间连刺对方多处大穴。因为速度实在太快了。而铁木清当时又全力抵挡秦如醉等三人的进攻，居然没有察觉自己已身受剑伤，而且是——致命的剑伤。

铁木清仿佛不敢相信地望着秦如醉，良久，他才笑道：“也好，能得若水陪我上路，我亦心足了！”

“我母亲？她怎么了？”秦如醉大吃一惊，转头看向趺坐于地的母亲和枯木。

“她已中了我的阴煞掌和蚀心销魂散——”铁木清话未说完，整个人已颓然倒在了地上，气绝身亡，任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了。铁木清身受剑伤皆是要穴之上，更兼被秦如醉剑上的精纯内功所震碎了内腑。而施用“同入地狱”这一招时真气逆运，又未能及时用本门心法治疗，竟是丹田涣散，已无回天之力了。

秦如醉急忙走到秋若水面前，叫道：“母亲，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而且连我也解不了。”秋若水平静地笑道“醉儿，去看看水姑娘，以防万一，我这里有枯木照顾我就行。”

秦如醉看向水无痕，只见她正和刘雪峰游斗。看她身形如蝶影飘飞，招式轻灵，并未露败象。反倒是刘雪峰，见水无痕的内力连绵而来，游斗了许久，竟未见疲色。他吃惊之余，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出招虽越加凶猛狠毒，却也不时有破绽露出来。

秦如醉在一旁抱剑观战，见那刘雪峰之拂尘招式，竟颇为诡异，与往常所见道人之用招大异，心中不由兴起，每每刘雪峰拂尘招式一出，亦用本身之剑法拟而攻之！这一来，他倒是发现了自己剑法中一些破绽。大凡习武之人，都想着把自己的招式练得全无破绽，秦如醉亦不例外，心中立刻改进自己剑法中的不足之处。正当他对现场激斗不闻不问之时，沉浸于剑法的改进之时，耳中忽然传来了水无痕的一声娇喝！对水无痕的声音他是最入耳的，思想登时回到了眼前的激战之中。

只见水无痕身形微摆，紫箫光芒闪烁，正凝神对敌。而刘雪峰的脸色正由黑转青，右手拂尘里的银丝已全部脱落，如银针般扫向水无痕。而他的左手，也忽然变得赤红如血，稍一挥动，掌风亦腥气扑鼻。赤蛇掌！秦如醉不假思索，横剑一挥，正欲跳进圈子。

却听水无痕娇笑一声，道：“得罪了！”手中紫玉箫忽然一分为二，一把薄而软的短剑已吐着紫芒划向了面前的拂尘。这把剑虽是短剑，但因为贯注了强大的内力，一圈划下来，那范围非比寻常，剑光激荡之中，已将万千拂尘绞得粉碎。而余势未消，径直削向了刘雪峰面门。

刘雪峰迫得收回左掌，身形一旋，避开对方剑势后，紧接着又一掌拍出。这个赤蛇掌，是刘雪峰日夕混在他豢养的毒蛇群中，取其毒液配合其余毒物浸掌，天长日久，各种奇毒侵于其掌，一经内力发出，则腥气逼人，极易使人在呼吸之间中毒。他连续出掌，腥风扑鼻，秦如醉虽未在他正面，呼吸亦有些困难。再看水无痕，却是面无惧色，依旧心无旁骛，见招拆招。前面已经说过，水无痕所习之内功心法，乃是一天竺高僧所授。水无痕不但从其学习内功心法，还因缘际会，服下了高僧无意中得来的“玉树琼花丸”，修得了玉树菩提身，万毒不可侵之。刘雪峰当然不知道水无痕有此奇遇，见她不畏惧掌上之毒，更是又惊又恨，他暗一咬牙，袖袍一挥，双掌趁势推出，其势惊人，竟已是集了他毕生之功力！

“敢尔！”水无痕忽然娇叱一声，短剑一挥，一道碧光如龙似凤，化作了千把短剑，当头罩向了刘雪峰。同时还欺身直进，合二为一的紫玉箫也点向了刘雪峰肩井穴。这两下招数水无痕用得当真是快速捷伦，身姿更是美妙无比，直若天外飞仙！只听一声惨叫，剑光掌影倏尔消失，刘雪峰双掌垂立，已是呆若木鸡！

“我已挑断了你的琵琶骨，”水无痕冷冷地道，“你可以走了。”原来，刘雪峰双掌拍出之时，已暗中发出一把细如牛毛的喂毒暗器，欲一举置水无痕于死地。谁知水无痕内力过人，听风辨势，已自警觉。当下痛恨他使出如此下流手段，哪里还肯饶他，故此才挑断了他的琵琶骨。

“好，刘某人蒙受你师徒恩惠，假以时日定当厚报！”刘雪峰目露怨毒，却也无可奈何。以他现在的伤势，只怕日后都不能恢复功力了！言毕，马上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枫林寺，往山下走去。

“无痕，你没事吧？”秦如醉急忙上前问道。

“没事。”水无痕淡淡一笑，“有醉兄在一旁掠阵，我还怕什么？”

“我倒没帮上什么忙，”秦如醉目光一闪，“不过你们这一战打得甚是精彩，我得益不浅。”

两人边说边走到正在替秋若水疗伤的枯木身旁，但见枯木脸色灰败，头上热气已凝成了水珠，犹自苦撑着不肯放弃。

只听秋若水道：“枯木大师，我是不能救的了，不必如此执着。放下即可！”

枯木听得此言，合掌道：“阿弥陀佛，所言甚是，放下即可。”

“母亲——”秦如醉握住秋若水的手叫道，“你不能丢下醉儿啊。”

“傻孩子，人生不过百年，终归一死，只有人早些，有人迟些而已。”秋若水眼中有澈悟的光芒闪现，她环视着周围的水无痕和枯木，忽然抬手一扯，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已自她脸上脱下，露出了原本满是黑色疤痕的丑陋无比的脸。

“母亲，你——不是是从来不让人知道的么？”秦如醉失声叫道。

“呵，母亲都是将死之人了，何必怕人知道？”秋若水笑道，“我这张脸在当年掉下悬崖的时候就毁了，而这个——就是我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枯木的原因。想来，这个秋若水大师可以彻底放下了。”

“阿弥陀佛，人之外貌，都是皮相，老衲心中，早已有其影，不因涂饰而变，不因火烧而毁。”枯木合掌道。

“如此，则我死后，你葬我于山后如何？”秋若水脸上忽然涌现出淡淡的亮光。

“好。”枯木点首道。

“那我去了。”秋若水最后看了一眼秦如醉，含笑而逝。

“母亲！”秦如醉大叫，跪倒在了秋若水身前。

七天后。

枫叶依然红如火燃，只是秋的萧瑟增加了些许。雁声渐向南方，霜风渐是凄紧，人呢？

水无痕白衣如雪，临风而立。她的身旁，则是一袭黑衣的秦如醉。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枯木。这父子二人尽管没有相认，但是，亲情已在他们心中，呼吸之间，已有所感，已无所憾。

山下古渡，已有小舟相候。水无痕和秦如醉上了小舟，抬头向山上望去。林深径幽，不见枫林寺全貌，只隐约见红墙一角，古朴如昔。

碧江，寒水，鹭鸥飞掠，一舸逐流，悠悠而去。此后的江湖，将会变得更有趣些。因为，昔日两大年轻高手——水无痕，秦如醉，再入江湖，已成了一对最令人羡慕的璧人。

水未无痕，情已如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