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草原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农村是我生命的根。但我对草原的向往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草原对我的吸引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像饥饿的记忆,像母爱的给予,深深地印在心里。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煤。夏天农闲的时候,爹就赶上马车与娘一起到贡宝拉嘎草原去捡牛粪,捡回来囤积在院子里,冬天用来取暖。每次天没亮他们就起来赶着马车走了,半夜才回来。捡回来的牛粪,有时候是多半车,有时候是少半车,有时候车上就那么几块儿。有一次,我跟了去。也是天不亮的时候走的。坐在车上我有些犯困,凉风吹得我一阵阵发抖,我团圈儿在车里听马蹄像槌轻敲鼓面发出的那种嗒嗒嗒声。
我问娘,到了吗?
娘把她的外衣披在我的身上,说,快了。
又过了一阵儿,我又问,娘,到了吗?
娘说,快了,天亮就到了。
后来,我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娘把我摇醒,说,小子儿,到了。我睁开眼,天真得像娘说的那样真就亮了。爹把车停在平平的草地上。
在我眼前,是一片绿,向远方延伸而去,无边无际。
我问,这就是草原?娘把筐递到我的手里说,是。我接过筐跳着高儿跑远了。娘在身后大声喊,小心,别走太远。
我没顾得上回答。
我跑得很快,几乎有生产队里的牛犊子那么快。草儿碰着我的膝盖唰唰响。跑着跑着,我发现前面有一片红,像火苗一样,在风中跳跃着。我以为是蝴蝶,到跟前一看,不是,是花儿。娇艳的能滴出水来。我伏下身去闻。有一股清香沁人心脾。我从未闻到过这样的香味。我努力地吸着鼻子,就是找不到一种和它相比的味道。它的味道比马莲花淡,马莲花闻久了有臭味;比倭瓜花味小,倭瓜花闻久了有些恶心;比葵花好闻,葵花闻久了,有一股猪粪味儿。它的味道很独特,它叫什么花儿?我不知道。我摘了几朵去问爹。爹说,不知道,去问你娘。我就去问娘。娘说,叫山丹丹花。
啥叫山丹丹?
山丹丹就是山丹丹呗。
为啥叫山丹丹?
娘说,它就叫山丹丹,不为啥。
那、那咱村儿为啥没有呢?
咱村儿?有也让羊吃完了。
这里那么多羊,咋没有把它吃完呢?我指着周围的羊群说。
这片草原大得都与天连在一起了,再多的羊也吃不完。
我“噢”了一声,好象听懂了娘的话,挠着头跑走了,向那片红色的花丛跑去。边跑边说:山丹丹,山丹丹……
娘在后面叮咛:别玩了,快捡牛粪。
我把山丹丹摘下放在筐子里。我要带回家分给伙伴们。让他们也知道这是山丹丹花。 我离开的时候,那一片红红的山丹都已在我的筐子里了。那里只剩下孤零零的那么几株在风中摇曳。
我在草丛中走着,彩蝶花瓣一样地在我身边飞舞,成双成对地一前一后或一左一右,引领着我向前,我似乎闻到了它们的芬芳。忽然有什么碰了我脚一下,我停下来,看到一些白白的东西,像钉子一样钉在草地上,很大的一片,有我家的炕头那么大,不,有院子那么大。这些像钉子一样的东西,我们村儿树林子里很多,但和这些不一样,它们是黄褐色的,一个挨着一个,特别是下过雨之后,满林子里全是。人们管它叫草丁子,也有叫野蘑菇的,很多人家都采着吃。此时,我已经采了一个在手,看着它的外形和颜色,我确定它是真正的蘑菇,正宗的蘑菇。这么多蘑菇,我自是喜欢。我放下筐,埋头摘了起来。一堆儿、两堆儿、三堆儿……,小山似的堆在我身后。我脱掉外衣把山丹花包好,把蘑菇装进筐里。一手拎起包着山丹花的外衣,一手吃力地提起筐向马车的方向走。娘看见了我,以为我捡满了粪,跑过来帮我。到了跟前,娘看到的是满满的一筐蘑菇,说,不捡牛粪,捡这么多蘑菇干什么?
吃,我说。
这有啥好吃的?娘从我手里接过筐说。
我想吃。
这些够你吃好些天的了,快去捡牛粪吧!娘把蘑菇倒在马车旁,把筐使劲塞给我。
那天收获不小,天黑的时候,牛粪已装满了车。爹也捡了一筐蘑菇。回家的路上,爹赶着马车,我和娘坐在牛粪上,娘两手护着那两筐蘑菇像守护着婴儿一样,嘴里不停地说,今天还好,今天还好……
我几次嚷嚷着再到贡宝拉嘎草原去,每次爹都没同意,他怕我耽误了学习。再后来,我再也没有摘到山丹丹花,再也没有捡蘑菇。
那以后,草原一直在我心里,成了我的梦。
又到草原
参加工作后,虽生活在城市,但出了市区就是草原。而我从未找回与父母到贡宝拉嘎草原的那种感觉。几年前单位组织了一次野游,目的地是克旗的达里湖,从出发到归来,兴致不高。尽管在达里湖留宿了一夜,那夜尽管我无眠,但我的内心很平淡。我想与草原对话,我躺在草地上,听不到虫鸣,看不到鸟飞,寸把高的草让我伤心。回来,想写点文字,几次提笔都没有写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激动不起来,草原没有感动我,即便是写出来,也感动不了自己,就放弃了。后来,倒是写了几首有关沙尘暴的伤感诗。
去年,我随一个团队到了乌珠穆沁草原。
进入乌珠穆沁草原,心开始涌动起来,波浪淹没了一路颠簸的疲惫,心潮像车窗外的草,一波未平一浪又起。心被那一汪碧绿包围了。车子像帆,载着一双双惊喜的目光踏浪而行。时间仿佛凝固了,眼前只有流动的绿。置身于此,所有的赞美都是多余,心灵在享受着这视觉冲击,任那绿慢慢地渗入心里。
在乌珠穆沁草原停留的时间里,我们不仅像百灵一样歌唱,还像羊儿在草丛中做迷藏,像蝶一样采着花香,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地游自己的思想……在这片草原,我用力把自己放倒在草地上,草的高度让我看不到四周。仰望天空,那蓝的深邃,像大海,那白云的潮涌,像海浪,浪花的流动之间,鹰在翱翔。这让我心仪已久,让我歌唱的鹰,就在我的头顶,在我心的领空,用搏击风雨的羽翼在我的仰视里书写着伟大的诗句。它飞的高度跨越了乌里雅斯太山,是任何飞都不能与之相比。那一时刻,我太想接近它了,我想更清楚地看到它飞的风采,亲身体验置身高度的广阔视野,更深刻地体会俯视的境界。于是,我攀登了乌里雅斯太山。这座山,虽谈不上高,但我用心体味了攀登的艰辛。一寸寸向上的脚步和敲击心壁悸动的心音以及那豁然开阔的心境,让我忽然懂了鹰,明白鹰之所以要高飞的生命内涵,我也拥有了鹰的眼界。站在乌里雅斯太之巅,感觉置身于世尘之外,仿佛自己高大了许多,摈弃和排空了登高之前存在于内心的那些混沌与纷乱。与同行者谈及此刻的感受,都说心有同感。我的一位老师还激动地用艺术的语言把“老某到此一游”留在了那块从岁月深处凸起并记录了乌珠穆沁草原风雨沧桑的巨石之上……
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双双飞翔的翅膀,听到了草原深处的歌唱,感受了乌珠穆沁草原的辽远与苍茫。
那天,我们还去了一个叫乃林高勒的地方,那里的草长势好,快有一人高了,牛在里边我们只能看到它移动的脊背和任意甩动的秃尾,那真是一幅“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观。面对这片碧绿,同行的人,有的呼喊,有的高唱,有的奔跑,有的留影,有的吟诗……我选择了静默。我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把身体呈“大”字形平放在草中央,胸膛紧紧地贴着泥土,让心在泥土之上跳动,感受草原的温润。许久,时间过了许久之后,我身体裸露的部分痒痒起来,我知道那是蚊子在上面行走,在采集我的血液,但我没有动。我全神贯注地在聆听天籁之音,自然之声,心与草原对话。直到听到有人喊我归队要走了的时候,我才从那一片静寂中离开。我起身的时候,听到骏马的蹄音由远而近,穿越了我的耳鼓之后,又向远方奔驰而去……
我们是唱着《我和草原有个约定》从草原深处回到乌里雅斯太镇的。
其实刚从乌珠穆沁草原回来,我就有些按捺不住了,铺开纸,手握着笔,就写,脑子里流动着乌珠穆沁草原的一草一木。写了一页,不好,撕掉,重写,就又写,还是不好,撕掉就又重写,仍是不好,后来就干脆不写了。原因是我笔力不够,没有能力把乌珠穆沁草原写出来。
今天,怕对乌珠穆沁草原的情怀搁久了,日后拾之更难,便靠回忆写了几句,但还是走马观花,和我认识乌珠穆沁草原一样,尽管印象很深,但毕竟是只见过一次,简单地描上几笔。
如果再有机会,乌珠穆沁——我要好好认识你!
2006/7/1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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