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那场雪，虽然很大，但还没等后面的雪花盖上来，就急匆匆地融化了，漫天的灰尘被死死的粘在了大地上，空气显得清馨了许多。路边那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上的枯叶，让冷冷的寒春风一吹，也被冻得瑟瑟发抖，一片接一片的飘落在潮湿阴冷的道路上。

远处有一位胖乎乎的老女人，迈着慢慢的步子，一步一点地走来。离她不远的后面，有一个同她年龄相仿的老男人注视着她，跟着她。那女人名叫黄玫，男的叫邝垒。他们是同学，早在1968年就一起插队到过农村。现在那女的已经精神失常了，那男的一直在照顾她的生活。

当我看清他们两个的时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原来在“文艺宣传队”的时候，他俩是多么生龙活虎的一对儿啊！邝垒的笛子独奏和黄玫的女声独唱是队里的台柱子，那欢快跳跃的《扬鞭摧马运粮忙》的旋律和《献给亲人金珠玛》的悠扬歌声，至今还在我的耳际回响。现在他们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我整大他们三岁，可看起来，他们的模样要比我老得多。由于我们多年未见，也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硬把他俩拉进了一家小饭馆，和他们攀谈起来。

原来，他们虽然是令人们羡慕的一对“革命”情侣，但后来并未结成伉俪，而是经过了一段痛苦的感情纠葛，在进入暮年的时候才又走到一起来的。

当年下乡时，他们被分在一个生产队，两个人一起上工，一起下工，一个锅里吃饭，就像“小两口”一样，其乐融融。后来队里又分来了一个从北京来的知识青年，他们之间的感情产生了一些纠葛，由于观念上的分歧和对“小北京”的看法的不同，慢慢地起了变化。“小北京”是北京一个“走资派”的儿子，人虽然长得白白静静，个儿高大、结实，很帅。但由于是“走资派”帽子给他的压力，做起事来谨小慎微，惟命是从，就像是一个“童养媳”一样，好可怜。黄玫是一个极有同情心的女孩儿，心底善良，耿直。对那些老拿“小北京”开心的同学，毫不留情地进行争吵，充当起了“小北京”的保护神。邝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劝黄玫说：“咱别逞强了好不好，将来会影响我们自己的。”

黄玫说：“你怕影响，就离远一点。他爸是走资派，他又不是，你怕什么？胆小鬼，真没劲！”

邝垒说：“你这样下去，将来队里推荐进城工作的事儿，肯定要受影响的。”

黄玫说：“我不怕，大不了在农村干一辈子，有什么了不起！”

他们两个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就像是两个相同的n极磁场在相互排斥，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儿，邝垒干着急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成天和“小北京”在一起，心里就不是个滋味，老是酸溜溜的不舒服。其实邝垒心里也明白，黄玫对“小北京”只是同情，没有别的意思。可他们之间的话却是也越来越少了，邝垒一气之下报名参军到了部队。开始还有几封信来往，后来因为工作繁忙，书信就越来越少了，再后来就慢慢的杳无音讯了。三年后，邝垒转业到了西安，才知道黄玫和“小北京”在农村结婚了，而且有了一个女儿。三年的等待，他强压心中那强烈的爱情之火，想用自己的军功章来迎接心中的姑娘，但一切都成了泡影。他擦去眼角的泪花，仰天长叹，用他心灵深处抹不掉的爱，擦不去的情，接受了现实中的一切，默默地祝福黄玫：“只要你过的比我好！”从此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拒绝了所有姑娘递过来的眼神，把自己的情和爱紧紧地闭锁起来。因为他认为这些东西只属于心中的那一个人。

星转斗移，走资派平反了，官复原职，远在陕西农村的“小北京”只要是没有结婚就可以回城了。“小北京”为了能回北京，他动员黄玫和他先离婚，等他回北京后就想办法把她母女俩也弄到北京去。朝思暮盼的黄玫没有等来调令，却等来了一封魂断意绝的休书和两千块钱。“小北京”在信里说：“黄玫；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也感谢你在我无助的时候，给了我无私的爱。我承认我的自私，明知道你和邝垒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但是我为了填补心中的痛苦、寂寞和求得精神上的满足，用所谓的爱，一个可怜的爱，赢得了你的同情和爱。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爱我，而是同情我，你心里深爱着的那个人是邝垒，而邝垒才是真正爱你的人。我们家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你和孩子，无奈，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应该结束了。给你寄去两千圆钱，望笑纳，以后也不要到北京来找我了。希望你和孩子都好！　别了！　小北京。”

黄玫经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哭了，抱着女儿哭了。她傻了，整天不吃不喝的傻坐着。女儿抱着妈妈的腿，撕心裂胆的哭着，喊着：“妈妈！妈妈！······”周围的人也都为她的不幸，伤心落泪。经过医院检查，她得了精神分裂症，家里人把她接回了西安。

头发花白的黄玫没有吃饭，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和邝垒说话。突然，她轻轻地用筷子敲着桌子，小声地唱起了那支她以前在宣传队的时候唱的那首歌曲：“不敬青稞酒呀，不打酥油茶呀，也不献哈达，唱上一支心中的歌儿，献给亲人金珠玛······”邝垒说：“自从我把她接过来以后，她每天都给我唱这首歌。”啊！我听出来了，金珠玛就是解放军的意思，原来她还没有忘记参军去的邝垒啊！她是在用仅有的一点记忆在忏悔，忏悔她不该和心爱的人儿分手，忏悔她的幼稚和冲动，给两个人都带来了心灵上的创伤，在深深的忏悔她与邝垒不经意的离别，造成了她今生都难以挽回的错误。她在感谢她心中的人在她无助的时候接纳了她，她在用仅存的那一点意识，把心中的那支情歌，唱给她的心爱人听呢！她在精心的在呵护他们人到暮年时才拥有的爱啊！

我被他们心灵深处那朴素的爱，深深地感动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