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们相信，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地不会再白了，渴望被雪覆盖的人，只能挂满尘埃。天地间空了。只有阳光中的冷。在萧瑟冷寂的二月嗅到春的气息，若不需智慧，我也能。甚至可以假想于五月的熏风中半山独立，抖落眉睫上的草色花香。

北方的风似乎迷了路，寻不到春日的门扉。有人说南方在下雨，南方已经葱绿，已经开始以春水洗面，春茶润喉，我假装没听见，不知者活得才安心。却又偷偷地妒嫉，眼睛也可以比眼睛幸福。

还妒嫉街边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它们可以稳稳地睡上整整一冬。我却连十分钟的酣睡都没有。失眠的人就象枝头灿放的花被一只冰冷的手折下，有痛，喊不出。又在忧心，季节会把他丢掉的叶子重新找回来吗？

睡不着的时候我看诗。并且喝奶，喝很多，就象男人郁闷的时候喝酒。姐姐说你也写吧，我说别逼我，我没长诗人的骨头。看到有个人在诗里说，要把杀过的人再杀一遍。我笑了起来。仿佛此刻提刀的人是我。

姐姐不知道，写字的人孤独。写字是种碎心的坚持。文字如衣，给人看的文章是外衣，遂自己的意还要养别人的眼。不给人看的字是内衣，是棉是绸只为舒服。你问这篇是内衣还是外衣，我答不出。我还没找到自己在哪里。

二

新年已过，很多人仍一袭旧衣。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倒是多了一份灰心，是观看了一场精彩的烟花表演后，面对满地狼藉和沉寂的灰心。而烟花怒放后的天空也象极了一张哭过的脸。

幼时的新年为什么那样喜欢？是因一件新衣，一场盛宴，还是和姐姐平分的压岁钱？那顽童多象一尾无知而快乐的鱼，游向岁月的深处。而今姐姐问，新年要什么，随便说。我脱口而出，冰淇淋。她果真买了两大盒送来，知道那不是给我，是给她自己的童年和她童年里撒娇的妹妹。

生命象一枚还没有成熟就开始腐烂的果子。姐姐，如果可以，让我再回去一次吧，让我把没犯过的错都犯一次，跷课，说谎，打架，甚至骂人都没有过呢。我为此遗憾。

为什么时光没有走累的时候呢，停下来歇息一会儿不好吗？他一定是个背负着太多希望与怨恨却隐忍不言独自行走的人。不忍心责怪他了。

新年该是道栅栏，一侧水瘦山寒，一侧春花怒放。一侧是我，另一侧仍是我，两只伸出的手，不是相握，是诀别。

三

子夜街边的椅子上已无人，椅子还保留着静坐的模样，细细体味远去的种种温存。我不忍去打扰，在一盏朴实的灯下，也坐成椅子的模样。

爱极了深夜里的灯光，似火抑或如萤，身处灯下，象疲惫时躺在秋林的黄叶地上，不覆被，也是暖的。

夜晚仰望天空的时候，常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星星相辉相映。其实它们相隔很远，都在距彼此极远的地方孤独地亮着。就象人一样。

静寂时心无所求。是无欲无愿还是自知求也不得？是太平盛世里丰足无缺的安然，还是浮世沧桑中宿命的隐忍？想像蝙蝠一样，倒挂着看看这世界。

常常，姐姐游走在这个城市繁华的腹地，不放过街头的每一种小吃，肆无忌惮地笑，数落身后的我怎样地不合时宜。我浅笑着，惊叹她三十六的生命竟可以如此畅快淋漓。有谁涉过时间的流域能衣屐不湿呢？姐姐也是身经数劫的人了，沉淀下来的苦如海藻在水底招摇，冰凉又妩媚。独守不见天日的秘密。

我何故惶惑？以致不确定自己是想要广袤无际的草原，还是只想要檐下避雨的方寸地。不甘。或已坦然。

姐姐定是洞悉了一切。常常打来电话，“明天去逛街，”她在电话里窃笑，“给你买冰淇淋。”这一端的我，应着。泫然而泣。

今日时光是张墨黑的扉页，翻过它，故事将怎样开始？

此刻，我满怀忧郁的幸福，只有星光作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