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我反反复复地做着几个梦。
第一个梦,每次醒后我都瑟索不已惊恐不安。
梦里,我顶着一本破旧不堪面目全非的书,背着一座寸草不生怪石林立的山,掮着空无一物巨大无比的筐;左手提着尘垢寸厚鼓鼓囊囊的包,右手拄着裂纹纵横本色难觅的斑竹手杖,在荆棘丛生的泥泞路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张目前望,是沉沉的黑,黑暗中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回目后望,也是沉沉的黑,黑暗中有冷入骨髓的笑声;侧目左右,也是沉沉的黑,黑暗中有毛骨悚然的嗥叫。听着刺耳的笑声,揪心的哭声,疹人的嗥叫,我拼命向前走,奇臭无比的泥浆溅得满身都是。走着走着,不经意间见自己竟只穿着一条腿的裤子,一丝不着的左腿像木炭。膝盖骨没有了,黑沉沉的洞流着臭气冲鼻的黑水,里面还有什么在说话。我惊骇地住足听,听不真切,把手杖倚在胸前入洞一抓,触手冰凉。拿出来一看,差点把五脏六肺吐出来,是一条条张嘴狂笑的蛆。把手向身侧一扬,响起了狂嚼声。我想放下头上的书,背上的山,肩上的筐,手中的包,它们像生了根,怎么也放不下来。我只好扔掉没了就寸步难行的手杖,不停地抓洞里的蛆,撒给狂嗥的狼狐。我抓呵,撒呵,眼前的一米阳光倏然消失,我一下子陷入无边的黑暗中。洞里的蛆们不说话了,发狠地咬腿侧薄如蝉翼的黑皮。痛得我拼命大喊,救救我!一喊,醒了。
每次醒来,我都是冷汗淋漓抖做一团如发疟疾。一连几夜都不敢合眼,拼命看书看电视,并要荣见我合眼时便使劲掐。
第二个梦,使我时分都生活在恐惧不安中
梦里,我独自一人立在无垠的旷野上。极目前后左右,没有人烟没有草木,只有暗褐色的小土丘相互凝望着。看着最后的一丝余辉被暝色吞噬,我有点害怕想回家。没想到左腿僵硬蜷曲怎么也伸不直,后来不知如何伸直了却够不着地,短了一大截。正急得要哭时,身后响起了噼啪声,回头一看,一团冲天烈焰向我扑来。我吓得拔腿就跑,一迈腿便摔到在地,火已狂笑着到了身后。我挣扎着爬起来,试着向前跳,没想到一跳竟跳出了很远。由是,我边狂呼“救火”边没命地跳。我跳啊跳,悬崖,深壑,鸿沟都一跳而过。前面飞来一座山,我一跳就到了山顶,前面飞来一条河,我一跳就到了对岸。我跳着哭着时,天突然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欲找手电,紧追不放的火呼的一声扑上来,我眼前一红,醒了。
每次做了那个梦,残腿一连几天都不能行走,什么原因,我弄不明白。
第三个梦,更是奇怪。
一入梦,我和丈夫儿子已在故乡。我与母亲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便莫名其妙地放声大笑。笑声未落不知何因与父亲吵了起来,吵了几句即抄起扫帚劈头盖脸地抽打父亲,边抽打边咬牙切齿地说要打死他。大哥大姐小弟双手抱怀冷眼看着,母亲躺在麦草上骂我,骂了什么,很模糊。我边挥着扫帚边哼着小曲,什么曲名,也很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扫帚,地上的父亲不见了,我对母亲说要回去。母亲不答应拉住手不放,我奋力挣脱,拿起包就走。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走在野菊簇拥的山路上,林子里的山雀在歌唱,草坪里的兔子在欢跳,树梢上的乌鸦在聒噪。走着走着,到了一座崔嵬的山下,环视四周无路可走。我欲返身回走时,天突然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呼唤丈夫儿子,没有回应,不远处响起了疹人的声音。是狮子吼,不像,是狼嗥,不像,是狗叫,不像,是野猫哭,不像。我哆嗦着摸索前行,却碰在了山壁上。我向左向右向前向后,触手可及的都是冰冷的山壁。我无路可走,想坐下来歇歇等天亮了再想办法,往下一蹲却坐在了长刺荆棘上,疼得我大喊一声,醒了。
第四个梦,是美丽温馨的梦。
一入梦我便走进故乡的小学教室,坐在第四排的位子上,身前身后是熟悉的声音。老师在讲解,同学在写字。窗外比墙而立的榆树槐树,一串串白里泛青的榆钱如蝶振翅的槐花,香气沁腑。灰蒙蒙的天空,柳絮纷纷扬扬,南归的鸟,笑声震耳。坑洼不平的黄泥操场上,高年级的同学们在上体育课,嘹亮的哨声直上云霄。池塘那边的校园地里,上劳动课的同学们在抬粪水浇灌麦子,拔油菜里的杂草。看着格子窗外,我回到了刚起还没安门土坯房的家。挂着铃铛四蹄如雪的山虎扑上来,前腿搭在我肩上,柔软的舌头抚摸我的耳朵下巴脸颊鼻子。没亮瓦没窗户黑漆漆的西屋里,姐用柴胡黄花菜换的小收音机播放着苏红的《小小的我》。锅碗瓢盆大合唱的灶屋,飘出玉米糁红薯饭挠鼻撩胃的香味。我拍拍山虎的头,抬腿走进灶屋,却到了石头河边。岸边青草中,河里青石上,憨态可爱的龟鳖在晒太阳。清澈见底的水中,成群的鲤鱼鲢鱼鲫鱼水母在蓝天白云里捉迷藏;岸边枝叶滴翠枝的桤木拍树,紫岚缠腰雾气蒸腾的山峦,竹林相拥鸡犬欢唱的房舍,舞步轻盈。歌声嘹亮的河水从石堤上一跃而下,在深潭里捧起晶莹如玉的雪莲花。不远处的水里,男人们在打水战,欢乐的笑声直冲牛斗,醉得白云飘飘然然,醉得山谷回音袅袅。堤边青石上,姑娘婶子们在搓洗衣服,说着鸡鸭猪牛娃崽男人,笑声不息。看着这一切,我仰天大笑,一笑,醒了。
本文已被编辑[文若书]于2007-2-23 5:49:3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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