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奶80岁了。她用一生养了三男三女。三男三女给她盖一间窄小的房子。门很低，每逢春节我都会弯着腰，拱进去一次，看看她。房子干净干净，约有四平方米。一个床。简陋的柜子崭新过,60年前，里面装过她的嫁衣。

房子中间摆个炉子。做饭烤火，煤气味浓了淡了，不曾间歇。她没有中过煤气毒。小小的木窗户上一张发黑的薄膜，常年在北风的忽闪下，透进几许清新的空气。要是夏天，也能吹走热浪，吸进凉意。

我并不知道三奶生病，如同不知道幸福和苦难中间有道浅浅的篱笆。她的幸福固守在儿女长大之前的时代。我至今没有忘记，被我的亲奶嫉妒的那一片欢声笑语！如今的三奶，老了又老，同样的天空，不一样大小的苦难，平常没有少，过年也不减轻。

如果小女儿----书萍还活着，兴许常常来陪她，说说知心话。可她死于白血病，已有四个年头了。

去年，长女的女婿领着次女的女儿跑了。她们中间的矛盾日益加深。

三奶哭诉着说出来：两个女儿给她带来的压力和埋怨，都怪她不会做娘。

她病倒了，却没有钱，几乎很少吃药，三个月里，从没有敢伸手向三男三女要钱。

她是怎样虚弱地扛过来的？能够想象她把腰疼、严重的糖尿病等六种疾病和越来越迟缓的四肢一起相依为命的景况吗？

我除了哀叹、安慰和一点微薄的帮助，不能解决她实际的苦。她摸摸索索地从床下端出一个盛满鸡旦的小箱子，非让我临别时收下。

我已经走了很远，她瘸着腿送我的样子却很近。

她还会哭吗？我把她的部分苦难装上车了吗？我所驶向的方向有没有她的苦难和幸福？人生应了这样一句话：天空不够，美不够！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