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外黄昏,借因公去省城的机会,约见一位故人。
遥想当年,他是一名转哥子,一个青年小伙。不知怎么这位理当与粗木重石打交道的人,却偏偏热衷于读书和执着于写诗。我曾在一些著名的期刊上见到了他发的诗作;不久,又听说,他已经是一个县的文化馆长。我就有了“得其所哉”的感觉。
一转眼,就二十几年过去了。
我无意去了解他的作品,只想知道他的基本情况,比如生计的维持,家庭的概况,还有就是健康的现状。
不期我见到的却恰恰是一位诗人,书卷气中带着三分疲劳的中年汉子;一本诗集,印刷不很精致,名字却十分古怪:《掉下去》;一位身材高挑,面容美丽的时尚女粉丝。
于是,我听见的就不再是关于他的油盐米、生儿育女、工资奖金、住房行派了。而是听见了关于诗的流派和趋势,诗的写作和读的规矩了。还听到了关于一个“著名作家”的韩寒和“一级诗人”赵丽华的故事,这些,对我这样的老头,如读天书,一头雾水,满眼迷茫。幸好这时,那位漂亮的粉丝,就用好听的四川软语,来诠释和点拨了。
这样,我才知道 粉丝是分等级的,不单有靠起哄、点击、么喝、呐喊而成为粉丝的,其上者,是要真正有本领的。
我于是就翻阅了那一本诗集,刚好是一百首(我颇奇怪他怎么不效法我川人诗泰斗郭老夫子,来一个一百零一,以示“生生不已”呢),长长短短的句子在1500行左右。奇怪的是,对于这一本没有一个字不认识的诗集,却没有一首是真正读得懂的。而我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他过去发的诗,比如白云深处养路工、走村去集放映员、崎岖小路赶马者,我大体都是懂得一些的,有的字倒是读不准确。
于是,诗人说,如今的诗,已经大异于以往了。从这句话中,我似乎领悟到,如果你想当诗人,你得重新学习,况且,就是想读诗、品诗,也不能只是认识字,那样就太小儿科了。
听诗人说,目前有一个很时尚和前卫的诗派,叫做非非主义的诗人群体,其杰出代表就是周伦佑先生(此公我曾见过一面,更读到过他在刊物上的大量诗作),还有吉木朗格先生、何小竹先生。说是他们的诗作不言志、不言情、不咏言、不讲平仄韵律,要的是情怀的自然流溢、抒发;因为任何的粉刷、打磨、包装,都会破坏诗的真正意境。他本人即其中的一员。
这时,这位漂亮的粉丝,就为我朗诵了一首诗人写的叫做《朋友》的诗:
我的好朋友/离我很远/只能神交/我身边的朋友/人虽好/但多半不能与我/喝酒/尤其不能同我/下棋/谈诗。
我问:这不就是分开写成的一句话吗?怎么就变成一首诗了?
这位女士就谈到了她的感受:比如诗人真挚的怀旧,孑然的孤独,淡淡的无奈……等等,不但话说得诚恳,而且,似乎从她的眼光中也显示出一份忧郁和同情。
这样,我就想起了一些我的读诗的若干回忆。老贼行年七十,又生于一个所谓的‘书香之家’,小时候,在长辈的呵斥声中和老师的戒尺威逼下,自然要读一些诗的,不但什么《千家诗》、《唐诗三百首》、《古诗源》必须读,直到被孔老夫人称为“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的四大本《诗经》,也是从“关关睢鸠”直读到“寝成孔安”的,以后当然也读到过一些新诗。不过,无论旧的新的,似乎一句也记不得了。
因为这样,去年我与一位资深老编谈话时,他就问我:对于诗你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当时我即回答:有点印象的是一首:“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估计是古人描写搞婚外恋,在床上争论关于时间问题的。老编说:“好,大奇,你的体会独到,而且善于东拉西扯,把‘郑风’的‘女曰’与‘齐风’的‘鸡鸣’和在一起,来一个‘关公战秦琼,’而且,居然是婚外恋,好。”
他又问:胡适的呢。我说:恍惚有一首说秋天看鸽飞的,什么“云淡风清,好一派晚秋天气------”老编说:好,郭诗呢。我说:只记得《鸣蝉》:声声不息的鸣蝉呀/秋哟/时浪的波音哟/一声声长此逝了……/ 老编又问:还有吗?我说:有一首是挖苦新诗人动辄就是“呵,呵”的诗:“今天我在街上走,看见牙狗赶母狗/呵,自由恋爱的狗,自由恋爱的狗。”
老编一笑:怎么都是乱七八糟的,解放时你才13岁,不说以往了,说一下新诗。
我知道老编深沉,不可随便,于是我说:新诗不押韵,字又多,对老年人不合适,我一首也不记得,只是知道在全民皆诗人时,有一首讲:“天上没有玉皇,水中没有龙王,地狱没有阎王”的,也背不上来。
老编摇摇头说:有一首微型诗,十分有名,题目的两个字,内容是一个字的,你可知道?这个容易记。
可是我从来未听说过,但又怕他说我太孤陋寡闻,就说:记不清了,是不是题目叫《放水》,内容一个字:“哗”。老编一笑:你胡扯什么,那首诗题目叫《生活》,内容是“网”的,这你没听说过。
于是老编又问我是否读外国诗,我则说:读一点泰戈尔的什么《新月》、《园丁》,也是半懂不懂的,于是老编就转而谈其他了。……
这时,诗人已经谈到了:诗歌这么高贵、骄傲的东西,自古以来,就曲高和寡,从来就是少数人的艺术,不是多少有点仙风道骨的人,怎么可能跟诗扯上关系呢?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在指我呢?我只好说:《掉下去》也可以,如果有韵就好记了。
女士说:“你刚才记得诗经的一首,不是不押韵吗?你读的《古诗源》第一首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不是也不押韵吗?你们射洪的陈子昂的千古绝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不是也没有韵吗?你说的郭诗的《鸣蝉》也没有韵,不是也记得吗?”
面对这位诗人及其弟子,我是一句话也没有了。
马上我就想到的白鹿书院的网友诗词,每天有大量的诗词,那儿一位叫秋临负喧亭,一个叫叶逸秋,还有若水、张清凌,还有空谷兰,夏日红叶先生或者女士,挺多的,都是评诗写诗的高手,他们的点评可谓字字珠玑,肯定是熟读《文心雕龙》以及若干‘诗歌集评’这些书的,不然不可能有这样的水平。还有一位叫素心明月的女士,一读其诗,就觉得紧张,深恐其稚嫩的筋骨,经不住诗的压迫,而一再劝其快乐和唱歌,这样,有益健康。
我至今不懂,是不是人们说的“愤怒出诗人”,所以,写诗有碍肝脏健康;是不是诗人应是“穷而后工”的,所以,诗人经常处于缺银子的境地。
我又想,三坟五典,经史子集,无数的戏剧小说,人们往往都不能背诵记忆,而唯独于诗,则是长久的流传。可见诗人的极不简单。
越想觉得越清醒,就是如我辈缺少仙风道骨的人,不但不能写诗,就是读诗,也应该斋戒沐浴,然后去读的。一想到我曾经在一些先生、女士的诗作之后去写的几个点评的字句,真是羞愧不已呢。今后,一定要有自知之明,不可打胡乱说了。
忽然,我又想到,写诗这么困难,为什么有的人能写大量的诗呢。我们的乾隆爷,毕生诗作在三万首以上,想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一天要写多少首呢,可惜,流传广的似乎一首也没有了。
看见我提不起精神来,这位粉丝马上又与我谈起绘画来,这个也是太深沉了,我就想起了五十多年前,有一位教语文的老师叫李雅髯,曾经就要教我读画的,据说这位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的老者,在读画上有极深的造诣,可惜我失去了这一机会。于是,我改请这位女士谈谈音乐,因为我曾经听过若干次世界级大师的名曲,但是从来也没有被感动和震憾过,女士于此也十分内行,当即就哼起了《命运交响曲》,而且,又大谈了其内涵,还有什么和声、对位、施律……这样我才知道这位粉丝的了得。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年龄还不及我的三分之一,我真要拜她为师了。
送诗人和他的粉丝走后,我想到在诗歌、音乐、美术的殿堂里,有着这么神奇的东西,可惜我是糊涂至今了。甚至连欣赏也不会,于是就十分感慨。不过,我又想到仙风道骨的事,那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勉强不得的。
古人有谓“诗无达诂”,据说是专指诗经而言的,不应是泛指一切诗歌,不过,如我辈不懂诗的人,有时读一下,也是可以的,怎么去体味,原也是无妨的,所以,人老了,找些上口的诗一读,也没有什么不可。我自身就有在音乐厅打瞌睡的经历,虽然可笑,但是,这样的人也多。
顺便说一句,诗人是文康,女士姓黄。我希望很快看到他们的作品,因为诗人正在为电视台写脚本,而女士创意的许多广告,正在筹备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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