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本来说去湖里垂钓,把自己多年心爱的垂钓装备整理了一番,说好邀上几位朋友一同前去;谁料晚上另有那个层面上的朋友却邀我明天喝酒。其实他们都知道我已经有十年时间不喝酒了,不过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前去;也许就是为了那失去的记忆,为了那值得缅怀的时光;人到中年,也许就是喜欢回忆和留恋。
第二天中午,我按时赴约,没想到看到的竟都是我们这里多年前在企业功成名就的老哥们;他们大部分的人已经退休,虽说没有闲着,可是都已经在给现在走市场的那些青年俊杰在打工了。我不知道是谁想起要凑这么一桌饭,而且我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想起来把我叫来。在他们中间,我算是年轻人了;在他们驰骋经济市场的时候,我还是个小青年。不过我那时是在县委宣传部工作,而且一直从事着新闻宣传,所以平日里总是和县上的这些经济大腕们接触;时间久了,自然也就生出了感情。
看来是酒厂老厂长今天在做东,因为是他先开始发表演说:“今天把大家叫来没有什么议题,就是好久没有见面了,想和大家聚聚,联络联络感情,回忆回忆过去。”
“过去有什么回忆的;社会都发展成什么样子了,谁还回忆过去呢?”原来县上的陶瓷厂的厂长看来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形式,率先发话进行抵制。其他几位好像也有这么个意思,所以也都跟着附和着;看来今天这些在现在小年轻人看来的老家伙们不象是专门为了喝酒才走到一起的。
“那就让曾经在县委的同志给咱们定个调子。”酒厂老厂长笑呵呵的说:“我说你们呀,就是心里有气,也别冲着我这一桌子酒菜来呀。告诉你们,这些可都是我用自己工资置办的东西,到底有多卫生我不敢说,可是却绝对干净。好了,让县委同志给咱们说说今天这桌子酒到底该怎么样喝。”
“呵呵……”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热火朝天的时代;虽说那个时候比起今天少了许多理性,但是在那个时代,人们的精神风貌可是没有办法让今天的人们理解:“你们发现了没有,今天咱们这一桌人还真的是应该凑到一起;这可是咱们县文化底蕴的一种大汇合呀!”
“什么意思?”造纸厂的老厂长好像有些不解。
“大家想想,我们县可是出过‘四圣’的。”我说:“仓颉造字,雷公造碗,蔡伦造纸,杜康造酒;你们说,今天在这里的人,那个不是曾经为‘四圣’争过光辉呢。我看这样,就从杜康造酒说起吧,说的好不用喝酒,说的不好那就和一杯酒,大家看怎么样?”
“我看可以。”酒厂老厂长说:“不过‘四圣’我们就不说了,就说说咱们从老祖先那里借的这个光,说说咱们每个人走过的路,你们看……”
“我看可以,在这方面我可是个见证人。”我说。
“怎么能把你逃脱了呀!”蔡伦的弟子先不乐意:“你号称是咱们这里正宗的仓颉后人,难道说我们县就没有文化?你也一样,和大家一起说,说不好同样要罚酒。”就这样,我们总算统一到了一起,而且就从杜康开始,因为今天是过年的日子,酒可是几千年中国文化的精髓。
“那我就来第一站吧。”酒厂老厂长点上一支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说:“咱们的酒厂是在我的手里才开始修建的;当时只有一个传说,一个民间的故事;好在我们这里有一个村子叫康家卫,相传是杜康的出生地;当时县上决定建酒厂,给了我十个人,就这样,我们就开始选地址了;最后就是在现在的杜康沟我们开始建厂子了。”
“看来杜康要感谢你了,不然曹操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名句怎么会在我们这里流传不衰呢。”看来就是蔡伦的后裔,造纸厂的厂长这时插上了一句话:“当时你们的厂子不就是几十号人,可你老家伙没有用一年的时间就发展到了三百多人,而且酿出的酒还真的象那么回事情。对了,那个杜康墓是怎么发现的呢?”
“关于杜康墓,这就要问县委的同志了。”老杜康笑呵呵的说:“有了厂子,也有了出生地,不能没有归宿呀!于是有一天我就叫上咱们县委的同志,要知道,他可是研究阴阳八卦的行家。我们在杜康沟里转悠,结果他看见了一个土包,说这就是。就这样,就有了今天的杜康墓。”
“原来是这样呀!”瓷圣的后裔这时也不甘寂寞,而是冲着我就来了:“我说县委的同志,当时你是怎么考虑的,怎么就选了那么一个地方说是杜康墓呢。”
“没有什么理由;现在做事情还要什么理由吗?”我说:“本来杜康酒就是我们生产的最早,可是后来不是让人家河南汝阳给注册了吗?你说那有什么理由?那需要为什么吗?我和老厂长去北京跑了不知道多少回,钱没有少花,罪没有少受,最后也只能是两家共用一个商标,不过我们是用的人家的商标。后来我也去过人家那里,你知道,人家那里关于杜康的遗迹更多,更令人匪夷所思。”我说:“当初我太老实了,如果放到现在,我可以寻到当年杜康酿酒的遗址,甚至我还可以找到杜康住的地方呢。”
“哈哈……”老杜康仰头大笑起来:“县委同志到底还是有水平,一语道破真谛;后来咱们的酒厂发展神速,最鼎盛的时候,全厂要近一千名工人,当时一年给县上要交一千多万元呢。当然了,这不是那一个人的功劳,至少就有咱县委同志不少的心血;当时的宣传和广告几乎全都是县委同志给策划的;记得有一回我们在一起说过,光是宣传的费用那些年都超过了一千万。”
“那你为什么没有到时间就退下来了呢?”我其实明白缘由,只不过我想让酒场上的气氛能活跃一点,才有意这样问。
“咱思想不行,跟不上时代呀!社会在变,什么都开始发生变化了。后来咱只能让贤了,让给那些不懂酒,但是却懂领导,懂社会的年轻人去干了。不在其位,自然也就不谋其政啦;不过后来有一件事情还真的让我落泪了。听说是为了什么重组,为了体现什么关于国有企业的国家政策,让一个个体户给零资产兼并了。最令人难过的是听说把杜康酒的牌子也最后十五万元给卖掉了。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了这个牌子,我们多少人费尽心血,我们花了多少个十五万,可是……”老杜康说到这里眼圈都有些发红:“现在是四百多名职工竟然没有饭吃,连养老统筹也没有人给买,大家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过年了,不说不高兴的事情。”我看如果再说下去,恐怕就不是老杜康一个人眼圈发红了;于是我想转移话题:“你说的很好,酒就免了吧。”
“不,酒还是要喝的;今天我给大家上的酒是八十年代中期我们厂生产的第一批酒;二十多年了,今天让大家来品尝意义不寻常呀,因为今后永远都不可能再喝到这样的杜康酒了。”
“来,我们先干上这一杯。”还是蔡伦的后裔善解人意,他的提议很快就被大家响应了。不过喝了一杯大家好像还不解馋,很快一瓶就没有了。没有了话题,这些都曾经是酒鬼的人更显英雄本色。当三瓶酒下肚,我发现大家已经开始有了成仙的感觉。
“这样吧,我们不能再讲历史了,每人就说一句,最多不能超过三句话,大家看怎么样?”我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因为我怕在这个本来是欢快的日子里,让心酸和泪水淹没了一切。
“好吧,我先说。”老蔡伦仰头干了一杯,然后说:“我那曾经闻名全省的纸厂没有了;现在那个地方改成造硫酸厂了,不过已经倒闭了,听说是因为环保不达标,让国家给取缔了。工人们都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我就说这些,可以吧,没有出格吧,我的县委同志。”
“我也说几句。”老雷公说:“我的那个在五十年代专门为军人建造的陶瓷厂经过改制股份,现在已经是……这么说吧,前不久我去厂子转了转,没想到我走进院子里,竟然被野蒿草给埋在了里边,半天到没有走出来。年前听说工人们还到省上去上访,至于最后有什么结果,我就不得而知了。说心里话,我是想知道,可又怕知道;想知道是有那份割舍不下的情;不想知道,是因为我怕知道了心里更疼。好了,不说啦!不说啦!我再喝一杯酒,算是自己罚自己吧!”
“该你说了,县委同志。”
“我现在是政府同志了,不过我觉得仓颉可不能说,因为我们已经对不起的人太多了,要再说那还不让仓颉无颜去见黄帝,要知道他可是黄帝的史官呀!”我这个时候真的是不想再说了,因为再说恐怕就不是眼圈发红的问题了。
“那你要罚酒。”
“我喝……”虽说八年前大夫说我不能再喝酒了,不然生命危矣;可是现在我已经顾不过来了:“我喝六杯。”
我喝了一杯,真是好酒。
我又喝了一杯,还是好酒。
我再喝了一杯,开始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我再喝,怎么竟然流出眼泪……
我喝…………
我喝…………
-全文完-
▷ 进入心灵苦渡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