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我就喜欢悲情。看书,喜好掉眼泪,随故事情节的悲而悲。那会的我,看那晴朗的天空暖暖的太阳,都会觉得太阳落魄,无语,为它孤寂的升升落落而悲伤。很小,母亲就说我将来长大没出息。理由是大人给我玩的抓未来的游戏,我抓在手的正是那本《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厚厚的书拿都拿不起,可我还是在那满是金钱,钻戒,胭脂等诱惑的未来中选了悲情的书。憋红脸执意要托起那书,让一家人对我刮目相看。
第一次感到泪流不止的事,是上小学一年纪省级的一家文艺团体来校选后备苗苗。说是只在一年纪中选,选中了可培养成明星,一辈子吃穿不愁。我以为我行,弹唱容貌都略高人一筹,还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可我落选了。没竞争过那个父母是本市某艺术团团长的孩子……为这,有天,我还独自一人跑一僻静的河边,看那水中游耍的鱼儿,听那安静的树叶飘离树枝的不舍,暗暗落泪。后来,这样的落泪就成了我的家常便饭。考试成绩的不好,节假日没能有那自由的玩乐,再就是高中没上重点中学,都成了父母验证我没多大出息,将来命运可汲的说词。成了我最大的悲哀。那时,我记得自己最喜欢的一首诗就是那首少年不知愁之味,为作新词强说愁。
真的与她恋爱,知她也是可怜人,我才知我的那点愁事与她比起来怎还算愁?
她,生活原本比我幸福。家境条件比我要好,人又比我聪明,是一路风调雨顺地进了重点大学之门,成了时代娇子。可她说她万没想到生活会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她从天降地,一落千丈。事情的起因是她第一次寒假回家,坐火车途中莫明其妙地就被人拐到了一偏僻小村,成了四十好几鳏夫的新娘。说这,她常落泪,边用衣襟擦那干涩的眼泪,边说要不是这,她这会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根本就不可能认识我。是啊,如果她幸福,怎么可能认识我?都说有些人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为这,许多人会因自己的幸福,渴望,需求,想方设法地踩别人的肩膀往上爬;或无中生有地给人捏造事端,趁火打劫图己私利;我不曾这样,可我还是在她不幸的份上得到了我最大的幸福。跟她谈情说爱,看她悲伤落泪,我觉得幸福。和她成婚,与她共入洞房,我才发现将自己的幸福构建在别人不幸之上,只能是空中楼阁,岌岌可危。
那晚,与她一起步入洞房,关上与婚礼只有一墙之隔的门,我以为我可以获得比婚礼更大的幸福……轻轻地扶她坐床,小声对她说:我们上床睡吧?见她点头,我幸福地帮她铺床,帮她做她想做的一切。真等我俩都上了床,躺一暖暖的被中,听她柔柔地对我说:能不能把灯关了?我不知怎么没能答应她?要答应了,是不是就不会有那后来的不幸?正是没答应她,看她眼神慌乱的样子,我还以为她害羞,不好意思。想女孩家这会都会不好意思,没多想,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帮她脱衣,帮她退去身上的所有……她给我的惊讶不单是她赤luo的躯体,细润的肌肤,高挺的ru*房,还有的,就是那一道道布满全身的伤痕,抚摸上去,沟沟坎坎,俨然就是一部现代版的悲情故事。她说那伤是那男人掐的,每次来他都是这样边掐边嚎叫着,如狼一样凶狠。她还说被拐卖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夜夜都要经历这样折磨!她要我关灯,说不想回忆跟他一起的做爱……我怕看她片体鳞伤,怕她慌乱的眼神,关灯,摸着上了她的身,还没怎样,就见她如筛糠一样的颤抖,让我不知怎么是好?开灯,见她整个人抽得不像样子,我手忙脚乱,以为是我给了她太大压力,太大伤害,让她成了这样……再后来,我也开始惧怕夜晚,瞅着颤抖筋挛的她,再无性爱的念头。
她是我妻,可她又不像我妻。虽平日里她对我挺好,可夜里,我们如同两房客,无语地对着那盏灯,那整个宁静的夜晚,一夜复一夜的孤寂。
一日,与朋友一起喝酒,酒喝得兴致,说起了性爱,朋友说他一生结识了多少女人,有叫的、无语的、柔情似水的、还有如木瓜的。我问朋友,见过如筛糠的吗?朋友不知我问的意思,说没有,皿酒,继续说他感兴趣的性爱。许是朋友说的挑起了我俩最原始的本能,借助酒劲,那日,我俩就这么去了发廊,要了两按摩小姐,行了那不该行的男女之事。朋友,如他所说,雄风依旧;而我,怎么也提不起来。虽眼前的小姐赤luo着秀色可餐,可我总是想起颤抖的妻,顷刻疲软得酒醒心酸——想悲伤之所以让人落泪,是因人不常遇见悲伤,对触动情感的悲伤印象深刻。加之人本就有同情心,越生活富裕越增长着这样的同情心。不知是感恩还是恕罪,大富大贵之人多数会在他功成名就时,施舍悲伤。捐款,募捐,济贫帮困,义举感天动地。而常年生活在悲伤之中的我,早已对悲伤麻目得如同喝水,无滋无味,味如嚼腊——走出发廊,与朋友告别,看他一脸的满足,我更加的悲哀!
如今的妻,医生说患了癫痫病,蛮重的,医药费算起来的十几万。
妻说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没钱治这病,也不想治。妻说从那次被人拐卖她就知这辈子她是完了,她早就有不想活的念头了,可因我,她觉得对不住我,欠我的,说允许我去外面找女人,还说如果看上那个女人想跟她过一辈子就去娶她。妻还说那天她会高兴地为我俩祝福,并放心地离去。
而我,并不为妻的这番话而欢心。想妻现就是我人生的悲剧,是我最想落泪的事儿,我怎么可能撇下她而去另觅新欢?虽没钱为妻治病,看她一天天苍老,我惟一企盼的就是不能愉悦地活在这世,但求来生,我俩都能愉悦,都能少些悲情多些愉悦,不再是那少年不知愁之味,为作新词强说愁。
谁想,妻还是没能承受得起癫痫病带给她的折磨,没能真正体会性爱给予她的愉悦,就这么大量服用安眠药而静静地死去。
给妻上坟那天,点燃那袅袅升腾的香火,挑起跳跃在冥纸上欢腾的火焰,我在那一张张化为灰烬的冥纸中看见了没痛苦,没悲伤的妻那张安详无语的脸。死,对别人而言,也许恐怖。而对妻,死何尝不是解脱?不是涅槃般的升华?都说祭拜可以让死去的人感知活着的人的期许,感受活着的人送上的愿望,如果真这样,妻这会是不是正呆在离我不远的天际看我为她祭拜?为她落泪?而接收了我的期许和愿望呢?
哪天,如果我也死去,又有谁会为我祭拜,烧纸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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