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来去飘忽的蕊寒在空间里给我留了这些字,我回道,来自《诗经》的都是落叶飞花的美丽,就这我熟悉的几句,在远去的记忆里,我得写些字。
这四句出自《诗经·小雅·采薇》,背景是周王朝对猃狁用兵,也就是《诗经·六月》中说的“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大原即今宁夏固原,周人与猃狁在那里长期争斗,战事频繁,来自外部的对王朝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在北边就是猃狁。
鉴于这些句子被很多人欣赏,东晋谢玄觉得是《诗经》里最好的句子,《世说新语·文学》里说,谢安在一次子弟们聚会时问《诗经》里最好的句子是什么,谢玄的回答就是这几句。所以,我用这样一个专用名字指认,《诗经》四句。
不过这断下来的几句,由于文字的弹性,诗歌体裁的跳跃和留白,准确的解释就很困难。是不是最初认识蕊寒的时候,还是夏天,后来忙着自己的事情,原本不经常说话就更少了,现在突然又在空间说话,就有了来去的感喟了。
就在思量迷惑着的时候,烟雨在空间说话了,说她喜欢的两样东西,竟然到我这里来了,她却没有了,我回说,这就是掠美呀,经常窃朋友的音乐,劫朋友喜欢的文字,不好意思了啦。然后是一个有点坏的qq偷笑的表情。
烟雨的话虽然是大白话,但,离开了背景,也令人费解的。那天问她,果然是我那篇字里使用的茑萝和提到的《你的方向》,她说过的,小的时候家里的院子适合种茑萝,现在的房子没法种了。烟雨给我发过茑萝的图片,给我讲过这花的好处和感觉。她还说过,《你的方向》以前她电脑里有,一次处理故障后丢失了。
因此,就想到了一个文字的理解问题,《诗经》四句,很简单的文字,干净生动,可适合的情绪范围很宽泛,这就成了空旷的阅读空间,不同的人就自然有了歧义,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境界里也有不同的觉知与神会。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我可以想到《枯树赋》,“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经历了生命的茂盛与凋零,看见柳树就看见了自我,这感慨悲凉而疼痛。另一边,就是杜诗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柳绿莺啼的轻快,人面桃花的灿烂,那是很惬意的,赏心悦目。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雪涌蓝关马不前,滞塞,碍阻;北风吹飞雨,萧条江上来。小谢《观朝雨》的两句,空旷的迷茫和萧索。还有柳宗原的淡远、开阔和寂静,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因此,我不好把握,几句原本简单的话,却让我犯难了。
对于一个文本的不同阅读甚至改变了文体,有一个经典的案例,那就是杜牧的《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平起(一个专业的词,其实不神秘,就是近体诗里以平声字起头的格式,其实这个字不特别讲究,按二四六的原则,第二个字是平声就行了,它的句式的平仄是这样:平平仄仄仄平平)的七绝,这样的格式读起来,清明的景象虽然有伤感,但,那是淡烟,那是薄雾,那是疏云,念这诗时,感受到的清新还是更多一些,节奏比较固定,在一种比较顺畅的行进中,就到了有酒香四溢的“杏花村”。
改一种读法,《清明》就成了一首婉转的小令:
清明时节雨,
纷纷路上行人,
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
有牧童,
遥指杏花村。
如此的断句,尽管是一小篇幅的字,而且没有字词本身的障碍,走到杏花村就是一弯道更多的路况,这样的读法就是一种展转,泥泞的乡间田埂,我走过的,现在回首历历在目,似乎我正在那里趔趄着。看网上有人就说这是要去买醉,清明了,路上的人,就在扫墓和祭奠的景象上,如果有人还很深的惦念谁,那么他从坟上回来,要去一醉方休,有深刻的回忆和思念,化解于酒中的热烈和迷狂,未尚不可。
三读,《清明》就可以成一剧本:
[时间]清明时节
[场景]雨纷纷
[地点]路上
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一个定格,很让人心动的。时间,地点,布景,都很清楚了,就是一帧给人印象很深的画面,至于怎么去那酒家已经不重要了。
为此又给之湄要了她给我说过的一首打油诗,本来知道那就是笑话那罗嗦的人,没别的意思,曾在鲁迅先生的文章里看见刺这类现象的语言,好象是房上构房,床上架床。但,我当时就曾跟之湄别扭着说,这是一好诗:
深更半夜子时归,
关门闭户掩柴扉。
老婆妻子堂客问,
哪个何人你是谁?
我开玩笑说,这是好诗,这是一首叙事诗,28个字的篇幅居然平行地叙述了三个完整事件,说起来应该极其简练了。三户人家的男子,晚上回家,至于他们在一起或不在一起不重要,至于他们是在外面喝酒,赌博,抑或寻花问柳,也不重要,只是时间很晚了,半夜三更,各自回走,叩门,在家的女主人听见门声就发问,细读还可以这样分析,依次是一平常人家、一大户人家、一贫寒人家,平常人家称呼老婆,大户人家比较正规就是妻子,贫寒人家“柴扉”一道,妻子就是南方土语堂客,相当于“屋里的”。
这是纯粹的无聊,强词夺理,如同之湄经常批我的两个字,胡诌,是彼此一乐的笑话,但,突然又想到了文字有时候真的很吓人,指鹿为马,指桑骂槐,甚至无声之处电闪雷鸣,那些左右逢源、颠倒黑白的说词,作为手艺,信手就可以被捏成千奇百怪的泥人。
说了这些,还是回到《诗经》四句,从《采薇》里截下来后,几乎可以独立成章,神采飞扬,脱离了原来的环境,显得更为唯美和雅致,就有了更宽泛的解读。这几句被引用得多了,引用本是阅读的结果,也是一种诠释,接受美学允许理解的差异,也就是各得其所、自得其乐。
我这里的冬季多阴雨天气,近两天好点,尽管也不见日头,天色明亮了一些,随之是气温由冷硬变得稍微柔软。
冬去春来,人往人还,我的感觉,在这里最好把《诗经》四句解为我喜欢的另外两句诗: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现在已是冬天最后一个节令,大寒,春天真的就要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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