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城市里生活，但是我的梦，大多在故乡。在故乡的梦中，我常常去看看我的“小花园”。

我的“小花园”是在故乡老祖屋的后面，是我童年时代的“作品”。它虽然只有九个平方米左右，但是几经遭劫，最终还是没有建成的，因此，它常成为我人生梦中的关注。

我出生在农村，我知道我们那里的农村人，一般只有“菜园”、“果园”的概念，一般是没有“花园”的概念的。是什么原因使我产生建造那个“小花园”的念头，并又那么地热衷于它呢？这须得从头说起了。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正赶上生产队掀起“农业学大寨”的高[chao]。那时候，社员们拼命地争“工分”。由于生产队过分强调“农家肥”的作用，把“农家肥”的“工分”值调得很高，“农家肥”论斤记“工分”，这极大地剌激了社员们大量积肥的积极性。社员们一有空，就把山上山下、地角路边和石缝里的每一根草，都勾出来放到牛栏里，让牲畜踩踏，让它腐烂成肥料，以争得更多的“工分”。就这样，过不了两年，把个繁花似锦的山村变成了光秃秃的“大石山区”。环境的突然改变，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了无限的忧伤。我再也看不到稚童时代的五彩缤纷、百花竞放的景象；我失去了蜂蝶满山、香沁肺腑的陶醉；我找不到花香鸟语、桃李芬芳的春天。我明白我无力呼唤那一切的回来，我凭借着在连环画里看到的知识，决心在我老祖屋的后面，建造一个小小的花园，种上我喜爱的花草，作为我精神的寄托。

我家老祖屋的后面，有一堵低矮的石崖，后屋离石崖只有三丈远。石崖下面有一小块薄地，大概有八、九个平方米，历来是我家种瓜的地方。那一年春天，我闹着父母，不让他们再在那儿种瓜了。我对他们说，“这一小块地，就留给我种花吧！”母亲不高兴地说，“种什么花呀？你不用吃菜了吗？”母亲依旧在那里种瓜，我却在那里间种一株桃、一株李、三株钓竿竹，地的周边还匝种着慈萱花。我还搬来一块怪石，在钓竿竹的旁边立了起来。崖脚之下，我还种了一蔸龙鳞花，意欲让它爬上石崖去。

奇怪的是我父母并不作声，让瓜藤和花草相安无事。可是后来，我的花木蓬勃生长，影响了瓜藤的长势，父亲砍掉了桃树和李树的不少枝丫，我无词以驳，只是暗暗的心疼。又过不了多久，慈萱花开放了，全被母亲摘去做菜，我语塞，心中暗暗地可惜。到了秋天，瓜藤自然枯萎了，而我的三株钓竿竹却长得十分清秀可爱。每当月夜，竹影印在地上，十分清晰，清风拂来，瘦竹鞠躬，倒有几分诗意。按理说瓜藤已萎，竹子并不碍什么，不料母亲说，“听人说家居的屋边，不宜种钓竿竹的，它会把家中的财气钓走的。”我说这是迷信，没有科学道理。父亲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第二天，父亲把竹子全砍了，母亲把竹根也刨了，我能说什么呢？

第二年，我还是补种了一些花草，如风仙花、假茉莉、美人蕉等等，母亲依然种瓜苗，大家依然相安无事。可是后来母亲见我种的东西增多了，她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她心中的不悦我是看得出来的。过了一些时候，我发现崖脚下的一片地方总是很潮湿，我怀疑那里有长流的细水，于是就在那儿挖了一个约六平方尺、一尺多深的小水塘。果然，小水塘里自然地有水，我很高兴，就在里面种上一种叫菖蒲的香草，还找了几尾“驳杂鱼”养在里面。我一有空，就伏在小塘边，着迷地欣赏着小鱼们的游动。正当我得意的时候，父亲又说话了：“听人说屋后有水塘，于风水上不吉，有背寒之嫌。”于是他又把我那个可怜的小水塘填平了，我虽然伤心，我又能说什么呢？

从此以后，我的那个小花园，花木渐渐的减少，最后只剩得一株桃树了。后来，故乡的山光得缺了柴，那株桃树也没有逃脱被砍掉的命运。

后来我读大学了，我在家中的地位提高了，我说的话家里没有人反对。我每次放假回家的时候，都要带回去一些奇花异草，在我那个小花园里栽着，并嘱咐家人护理好。可是我每次回家，总见它们半死不活的，旁边不乏干枯瓜藤的缠绕，心中常有些不悦。虽然我每年回老家住的只是十几天，但我希望我那个小小的花园里，我带回去种的那些花草能够好好地生长着，我回去时能够看上一眼，心里就满足了。想不到就这点希望，也成为我的奢望了。我深深地体会到，温饱未有保障的人，不可能有闲心去欣赏花花草草的。

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工作，回老家的机会就更少了。城市里有看不尽的奇花异草，有赏不完的园林美景，可是我还惦记着我的那个小花园。每当我梦回家去，梦里总忘不了去看小花园。梦里，我对小花园的一草一木检察得非常仔细，我精心地给它们松土和浇灌。每当梦里看到它们长得茂盛、开得艳丽，醒来时便愉快欢悦；每当梦里看不到它们或看到它们枯萎，醒来时就郁闷和伤感。

没有办法，每当梦在老家，梦里的我总要去找那个小花园的。

有人问我，“你在人生的生活方面追求些什么呢？”我说，“我想有一处私宅，宅后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园中让我种上我喜欢的花草，开凿一方能勾通河水的小池塘，让那些原生态的鱼自由来往，得以静赏，人生生活到此足矣。”这个梦想，现在看来，也许还是个梦想罢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