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见闻
壹
嘟嘟的电话闹铃,打断了我与故乡山水交谈的梦。骂了声该死,即穿衣起床,开始一天痛中的枯涩生活。
梳洗后,把饭弄在电饭锅里,给花儿草儿浇水。开窗见毗邻的检察院不锈钢铁栅门靠门卫室的墙角,一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男人叉开腿在撒尿。
两年来,我一直都很纳闷,那栅门角不论干旱多久,都有条水路向办公大楼蜿蜒而去,直到今天我才得了答案。
这两年除了去年在省城的骨病医院住了月多,春节回老家过年,以及隔三月去省城作定期复查,来回三五日,每天清晨,我都在六点整准时起床煮饭。煮饭是次要的,主要是清晨三楼四楼“茶馆”的赌客们已倦,吵闹搓麻的劲小了许多,街上人少车稀,是一天中难得的清静之时。我就边煮饭边写读,一门心思用在了书笔上,竟没看到那栅门受辱。
从那尿路来看,刚才那个撒尿的人决不是第一个。城里人喜清晨外出跑步爬山,走时得把憋了一夜的尿放掉,给身体减负。在自家厕所减负,水可是1·9元一方,还污染室内空气,惹家人说骂;上公共厕所,太脏太臭,有伤鼻孔肺叶;去山坡野地,虽爬山时要路过,还要走一阵,又怕胀破尿脬,吃药打针开肚剖腹,没得法,只好让大门委屈委屈。尽管自己出入在办公室会闻见尿臊味,也无关紧要,有同事有空调有大门有门卫有水泥地分闻。总比浪费自家的水,去公厕闻臭味,挨刀剖腹好远了。
贰
花儿草儿浇灌了,擦洗窗台。不经意间见对面县中住宿楼的三楼,戴眼镜瘦削的老师把一大袋子垃圾扔到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上。
自去年初夏起,那街上每天清晨,总有堆垃圾在清洁工打扫后,像突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从没看见扔撒的是什么人。我臆测是小孩子所为,不曾想竟是老师。我像吃了只苍蝇,翻江倒海呕得腹内空空。
去年初夏那个大雾弥漫的清晨,辛勤的清洁工打扫完折转回来时,看着大堆垃圾气得呆立了半晌。呆立过后边破口大骂边打扫,骂的极其难听,我都替那扔垃圾的人脸红。以为清洁工骂后就没人扔了,可是,第二天清晨,打扫后又是一堆垃圾。清洁工又骂,连祖宗八代都没落下。第三天清晨,仍旧是在打扫完了后又是一大堆菜屑饭汤油水手纸果皮。清洁工又骂,边骂边清扫,街净了,我的心却脏了。
近一年来,每天清晨,都会响起清洁工咬牙切齿的骂声。初听时我还替那扔垃圾的人羞愧,为清洁工着急,时间久了,若哪天清晨听不见骂声,我就会着急。
她怎么了,怎没打扫街道?是病了?或是在外务工的儿女们出了意外(与她的闲聊中我知道她的五个子女都在外务工)?还是被城建给辞了?若是被辞了倒没什么,日子会过得紧巴些;要是儿女有了事,叫她怎么好;若是病了,谁来照顾她?儿女不在身边,可有老伴,若没有,是否有近邻,可会照料她?
这样地想着,汗在额头手心沁出。当看到瘦削颀长的她出现在街头,我就会笑出声来,那么,那一天会过得非常的快乐。而那骂声,也变得美丽。
叁
饭后,刷洗了碗筷,被儿子搀着去买菜购物。虽每次复查时医生再三告诫少走多躺。但整日躺在床上被嘈杂的车声人声,令人诅咒的麻将声所扰,心情精神极其颓废,看书习作也把头弄得斗大。昨日下了几阵小雨,空气很好,又有凉爽的风,正好出去走走。
慢慢地去市场买了些菜蔬水果,便拖着大声抗议的腿往回走。走到新街口,见一中年女人面前一挑子鲜嫩的莴笋,有几个人在选买。想起荣喜吃莴笋炒肉片木耳,上前问了价,欲弓身选时,身边蓦然响起“哼!真是个农民,用稻草扎菜!”的话。闻声看去,是荣的同乡也是同学,县什么局的副局长。他我本不认识,但我认识他老婆。
前年暑假,我和儿子回老家,在路上一胖女人因些小之事把一倦容满面的农人,挖苦讥骂得羞惭难当无法还口。我对那张扬拔扈蛮不讲理唾沫国上溅的女人很是反感,猜其夫一定是什么什么官,她也定是城里人。后来在她鼾声大起涎水长流时悄问售票员,才知是县什么局的副局长夫人,祖宗八代都是种地的。
冷眼看那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副局长,一脸不屑地看着称莴笋汗水满脸神色羞赧的妇人。那句“哼!真是个农民,用稻草扎菜!”的话,使我想起他年老体衰的母亲,赶集天背着菜蔬去四里山路外的镇上卖,与三寸金莲相守一生的小脚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磕磕绊绊地走着。每次见她在晨风中晃动的身影,我都含泪祈天佑她平安。
妈,您要买吧,不买就走。儿子拉了下我的左臂,我忙选取莴笋。在眼睛的余光中,那副局长把破旧的一元钱扔给了卖菜大嫂,油汗滚滚的脸上仍是不屑鄙夷的神情。我真想问他,你妈可是用金线银丝扎菜?你家可是世代城里人?你可是从农村出来的?你瞧不起农民,为啥还要买人家种的菜?就算你是城里人,也不该如此地挖苦农民。从古至今的黄帝总统们,追根究源不也是从农村走进城里!你那么轻贱农民,可知你离了农民就不能生存,不说别的,单“吃”就离不了,哪一样不是农民用汗水浇灌出来的?!
肆
今天,太阳不大,风把垂柳的胳肢窝轻挠,痒得她柔肢乱颤。河边的草,绿得夺目,绿得妖娆,痴迷得蝴蝶飞虫醉醉微微。漂着垃圾污物的河水,呜咽着,缓缓地走着。桥下开茶园守厕所的人养的鸡和鹅,在萋萋芳草中边觅食边唱着只有天空白云风儿小草河水能听懂的歌。几只小麻雀,踅来踅去,小而矫健的身姿与河水相交。不远处的山,在烟岚里沉醉。天边,一朵带紫边的云,白得耀眼,白得眩目。三竿高的太阳,因了多日的劳累,绽着软软的笑。今天,是立夏以来最凉爽最惬意最舒服的一天。
看着风挠垂柳,绿草醉蝶,河水潺湲,鸡鹅欢唱,小雀漫舞,烟岚山峦,温柔太阳,如雪棉云,心中因那副局长而生的浊气,烟消云散,身心俱爽。
伍
被儿子搀扶着慢慢地走,目无定处地睃。昨夜下了几阵小雨,空气清新凉爽宜人,街上的人比往日多了数位。他们或是有闲有钱的商贾政要,或是在职的公务员,或是退休的教师工人,或是下岗在家侍老人抱娃的妇人,或是商贩走卒学生,或是近郊卖菜买物的农民,服饰各异肤色不一,唯一相同的是凉风给予的惬意。
街边的雪松和万年青,在夏天的氤氲中欢笑。鳞次栉比的店铺商品琳琅满目,只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店主神色黯然。电影院又来了行走四方的歌舞团,大小影院门口立的巨副luo体艳女画,被血红的字衬着,令人毛骨悚然。开着空调的新华书店内,看书的人不少,有大人,有小孩。cd放着动听的歌曲,是刘若英的《后来》。收银台后穿白色衬衫的少女挺胸收腹地立着,笑迎着每一个亲近知识的人。
陆
中医院墙边的芭蕉树下,身高体胖的年轻疯子头枕着胳膊蜷曲着腿侧睡着。灰尘蜇居的头,长发结成了团;高且直的鼻,肌肉饱满的颊,长而圆的下巴,大而粗的手,都是不见肤色,厚垢泛光;绷得紧紧的蓝色女式牛仔衣裤满是口痰鼻涕(是自己弄的,还是人们啐的)一双肥大的脚,趾头动着;如涓涎水欢畅地流下硬硬的衣领;嘴唇嚅动着,脸一脸甜甜醉醉的笑。
那笑,没有功利,没有牵强,没有压抑,没有虚假,没有违心,没有做作,更没有诡谲,只是笑,发至内心的笑。
他做梦了吗?梦里令他陶醉的是什么?是父母双亲,是兄弟姐妹,是好朋挚友;或是鸡鸭鱼肉鲜衣新鞋(他终年吃着垃圾光着脚),还是华屋高楼美妻娇儿?那笑,多么令人羡慕(至少我会),谁能像他那样的笑(至少我不会,生活中太多令人压抑的事,我笑不出来)?
谁是最幸福的人,他就是。他虽一年四季衣不遮体食无美味,坐没高椅睡无暖榻,却长得那么壮,睡得那么香。成天在街上高歌狂舞,在风中雨中毒阳中赤膊光腚,不在乎人们的啐骂,城管的喝叱,在乎的是自己放任的心曲。
人,一旦没有了世俗的烦扰,贪图和所谓的追求,是多么的随性。这大街上来往的人,包括我在内,谁不是被生活桎梏得喘不过气来?就是有笑有歌,又有多少是由心而发?为了生存,为了所谓的追求,所谓的拼搏,所谓的进取,心弦绷得紧紧地,没一刻松懈。长年累月被高堂家小的衣食住行羁绊着,为生存打斗着,就连吃喝拉撒睡,都想着怎么去找那花花绿绿的纸。在所谓的拼搏追求中,心变得麻木,忘了什么是随意一笑。
而眼前酣睡的疯子,是多么幸福啊,在人来车往的街边,在震耳的噪声中,在油烟飞尘中,睡得那么香,那么甜。真的好羡慕他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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