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过去了,没有妻的电话。那一夜,我安顿两个孩子睡好了,独自坐在平顶阳台上,用镜片后的眼睛偷偷地读着,缺在万家灯火之上的月儿,用心跟她对话:月儿呀,你弯着娥眉在天宇上看着我,你看到了远在深圳罗湖区的小楼里,伏在窗前举头望你的忠吗?她就是我的爱妻,请你代我问候她。
我听见我的心支离破碎的声音,像一地的月光儿,恍惚又凄冷。我天天去长途汽车站等忠,等从深圳回来的两趟客车进了站,没见忠的影子,才心痛地搭上回家的中巴。每一次我去车站等忠,眼前时不时生出幻觉:忠姗姗走下车,背着包提着袋扑进我的怀抱,然后我们一块儿去那初恋时常常光临的心连心酒吧,躲进包厢诉说别后半年的衷肠。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车站进口等忠,拿出刚买的本县女作者小丽著的《梦里春风》来读,读了几篇短短的散文,抬头想休息一下眼睛,发现一个少妇站在我身边,她把眼镜架在头顶,微笑着看我入神地读《梦里春风》。我从她的如电的目光中读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小丽吗?”
她睁大圆圆的眼睛,感到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她告诉我的。”我合上书,指着封底上的作者像说。那一天,我和她谈文学,谈创作,谈理想,谈人生,直到夕阳西下,才依依惜别。
小丽也许会知道,在车站进口相遇的那一瞬,整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后来,我去了她的寓所几次,每次都谈谈文学和创作,看看书报和杂志,度过几个小时的美好时光。是她用少妇的关切温暖了我,是她用真情和可爱感动了我。分手之际,小丽勇敢地握住我的手,望着我微微笑,有点妩媚,她说:“我们约好一生都来这里看书谈文,好吗?每月?每周?每天?看看书……你看它多么美丽啊!……”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因为我成了家,有一个温柔娇美的妻子在深圳,有一双活泼可爱的孩子在身旁;因为她有一位英俊潇洒的丈夫在远方。
虽然我和小丽有共同的语言,但我们不可能终生厮守。我想把我对她的爱深深地埋在心底,我十分清楚,爱是违反规则的游戏和体验,是美丽的虚伪,是纯洁的欺骗,以人格为经织成的默契之网,网住的是一种心灵之约,是一种寻觅已久的顿悟。
回到家,我的心好痛好痛,为深圳的妻半月不来电话而痛,为她一个多月不来信而痛,为有夫的小丽偷偷爱我而痛。翌日,我把孩子托给父母带,我把自己流放到一个僻静中的僻静之地,那里无烟火,只有山林,有晨雾,有暮霭,有空旷和宁静。当我千里迢迢赶到时,我的寻呼机叫了,我一看,是小丽的电话号码,我的心又软了,赶忙去山下的商店回电话。
“你回来吧,”小丽在那头软软地说,“今天,我买了《十八年〈家庭〉特稿精选》、《秋雨散文》和《席慕蓉抒情诗文选》,都是一些精美动人的文章,却只有我一个人在看……”
我说:“我不会回来的,因为你有一个对你那么好的老公,只是每月才能回来那么一次,我不能爱你太深,要爱,只能把爱深深地埋在心底,等待来生,我们相依相伴过一生!”
在山里,我每夜收到小丽在我的传呼机里,留下的数字信息,而我竟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再没给她哪怕一点点回音,我只记下她呼我的次数,挺准确的。我想,小丽一定在她的寓所里生我的气,在想我,想得心在泣血……我又何妨不想她,我越是想她,就越不回电话,因为我们所做的是违反规则的爱情游戏,注定是演悲剧中的喜剧和喜剧中的悲剧。
我和小丽互相伤害着,从一开始到永远,就快乐着彼此的痛苦,痛苦着彼此的快乐。我的心不会流血了,心里面只有两个名字,如利剑般日夜穿梭,直到满面大汗淋漓从梦中醒来,抬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在森林里的每日每夜,我竭力克制住想小丽的念头,把她当作青春里留下的一个美丽的影子,我知道小丽不是属于我的,她是这个尘世的精灵,是童话书中美丽而温柔的公主。
三个月后,我从大森林里归来,带着著完的长篇小说《天外流星》的手稿。不久,妻从深圳风风火火回来,小丽已在我的寻呼机里留下99次数字信息,我就回了电话。“桑,你还好吗?”小丽在那头依然软软地说,“我问你,我呼了你多少次机?”
我兴奋地说:“99次!”
“哇!你统计得那么准确,为什么又不给我回电话?”
“当你呼到99次的时候,我一定会回电话的,因为99代表特别的内涵,代表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小丽高兴地说:“桑,我也是这个意思,我这是呼你的最后一次机,如果你不回电话,我就跟你绝交一生一世,只要你回了电话,有缘的我们就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ok!”
从此以后,我和小丽成了真正的好朋友,无所不谈,胜过夫妻,唯独没有性生活,只有这样,大家才没有罪恶感,才正好调剂婚姻和滋润爱情。正因为还有许多梦,小丽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我才会一直留在小丽身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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