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青流，水畔青树丛生，或直或斜，新绿逼眼，幽幽春意满丛林。沁流着碧装，饰翠珠，立水而舞。曼妙的身姿婀娜，薄袖翩翩，神情慵懒淡漠，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疏离。

她足尖点水，在水面旋转轻滑，却并未激起一点点的水花，碧青色的水流依旧无声轻柔流淌。她的舞蹈轻缓柔美，风拂过她的碧裳发出轻微的翩翩声响，整张脸在翩飞的的碧裳中时瘾时现，她舞得如此动情，仿佛世界只有她一人。全然未发觉我的到来。

舞毕，惊见水畔独坐的我，幽幽地叹了气，你究终还是回来了。

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我淡淡地开口。

她静静地凝视我，眼神凄哀悲痛，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你付出一切甚至终生残废也愿意？

是。淡然却掷地有声的语气。

她背过身去，不语。

许久，她冷冷的声音缓缓传来，那好，既然你来了，我履行我的诺言。

谢谢。我十分客气答道。

不谢。她顿了顿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想不到不可一世的明南王也会低头向人道谢。封昭，你也不过是一个为了美色而沉沦的凡夫俗子！

我无奈地笑笑，她背向我的眼睛看不到我眼里的沉痛。

跟我来吧。她丢下一句冰冷的话快步向前移去，我看着她绝决伤痛的背影，深深叹息，心里的悸痛越来越浓烈。

何时，我们变成了这样。到底，是谁改变了谁。

我唤她的名字，沁流。可是那声音却在喉咙里突然夭折。是不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我终于看到了洛筱，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是我想太多了吧，洛筱只是个柔弱女子，沁流会用她来威胁我，却不会危害到她。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沁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应该最清楚。

洛筱看到我很是惊愕，她说，昭，你为什么还要来，她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都是我害你成这样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

沁流在一旁冷笑。

筱，你先回去吧。不用再管我了。

可是……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回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把这一切都忘掉吧，当作从来没有遇见过我。

我做不到。她倔强地看着我说。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回去吧。有件重要的事我要告诉你，我留了一封信在你的房里。

可是……

不要可是了。听我的话。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好吧。我不会当作从来都没有遇过你的。我忘不掉。洛筱看着沁流对我说，你小心一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沁流只是冷笑。

洛筱娇小的身影慢慢淡出我的视线，我的心也放下来了，眼神暗下去。接下来就是等待见洛筱前沁流给我喝的那碗毒药慢慢生效，然后武功尽失，双脚残废。这是我答应沁流的条件，只要她不动洛筱一丝一毫，并放了她。我任她摆布。

你会很痛苦的。沁流坐在我对面悠闲地喝茶，嘴角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把头靠在椅座上，闭上眼睛不说话。

她又说，你后悔了吗？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后悔。

呵呵，那就好。她的笑听起来似乎满是嘲弄，却又有无法掩饰的酸涩。我知道她心里其实很苦，我知道她并不想这样，可是，什么时候，我们互相伤害到无法抢收的地步。

为什么你的药还没有发生反应。

你希望它发生反应吗？

我睁开眼侧过头去不解地看着她。

她把茶杯放在了桌上，抱膝坐在长椅上，把脸深深地埋进碧纱中。她哀哀的声音透过层层纱隙轻轻飘出，你喝的只是一碗普通的中药，没有任何毒。

我惊住，你……

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不再说话，肩膀不住地颤抖，隐隐低泣，那样无助与伤痛。

想要过去安慰她，却又举步维艰，我譔怎样去安慰她，我能怎样去安慰她。

突然侍者来报，称发现洛姑娘在山下突然倒地，是中了毒。我惊跳起来，冲出去，沁流擦了眼泪跟在我身后。

洛筱已失去知觉被抬回来后放在床上，面容发青，泠汗涔涔，嘴角有白沫残存，全身不断地颤抖。我用食指和中指按在她右手的脉搏片刻，无意间看到她的指间有些微黑色的粉末，眉一皱，心中已有了数。放下她的手，把沁流给的两粒解药为她服下去。

三香夺命。沁流淡淡地说道。

我说，是的，她中的是三香夺命，若晚点发现就神仙也救不回了。

众人都不再说话，谁都知道，三香夺命是沁流独门特制的剧毒药物，而洛筱刚刚从她这里出去不到三柱香的时间。

我看向沁流，她也看着我，那眼神什么情绪都看不出。

两个人静静地对望，什么都没说。

我转身问侍者，你们怎么会发现她的。

我们每天这个时候都要从山下买些食物化妆品等生活必备物，从那条近路上来。今天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看见洛姑娘倒在地上，因为以前宫主吩咐过不能让洛姑娘受到任何伤害，我们就一起把她抬上来了。

也就是说你们在那条并不怎么好走也不是很多人知道的近路上发现她的。

是。

嗯，没什么了。你们下去吧。

两天后，洛筱醒来。她说，昭，昭，她给我的茶里下了毒。

沁流冷泠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我问洛筱，你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她说，昭，你不要被她骗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昭……

我淡淡地打断她，我知道，你先什么都不要想，把身子养好我送你下山。

说完我转身走出房间。外面一片金色阳光，温暖而明亮，可是我的心却莫名的寒冷。

沁流在我身后说，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不替她报仇。

你觉得我该说些什么呢，我替她向谁报仇呢。

她无言以对。或许她是知道的。

沉默许久，我突然开口，沁流，我想看你跳舞。

她在我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是惊讶于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吧。我自己也很奇怪会如此突兀，可是这时候，我只想看她绝美的舞蹈，她的舞总是能让人静心，我现在需要正是心静。

好。她轻轻说道。

于是我们来到碧玉溪。沁流最擅长的就是水舞，比她的毒药更令人惊叹，只是天下没有几人能亲睹其绝。而我是唯一一个可以每日看她舞蹈的人，曾经。

碧纱翩飞，舞姿柔美，幻化如云。她舞得如此倾心，如此动人。那一片妖娆的碧绿，在我的眼前舞出一片让人痛亦让人心悸的缠绕翻旋。我深深地看着她，这个女子，我欠她太多。

洛筱基本无恙后，我催她回去。这些天她总是处处对沁流十分警惕，与沁流说话时言辞激烈尖刻。她对我说，昭，你为什么不走，她是不是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控制你。

我说，筱，你不要多想。回去吧。我希望你回去以后重新过上快乐的生活，找个好人家。

你不走吗？

是的。

你要留下来？！为什么？她突然提高嗓门大声说到。

我看着她，她秀气的脸上写满了惊异与恐慌。我说，这是我的事。

她的眼神猛地黯下来，声音变得哽咽，她说，原来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我背过身去，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我说，我希望你幸福快乐。

离开你我就会幸福会快乐吗？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有些事是她无力改变的。而有些事，是挽回不了的。我说，筱，我不能。

她狠狠地说，好，我答应你！然后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我目送她负气的倔强身影远去，深深叹了口气，一个人低低地呢喃，筱，回去重新来过吧，不要再做傻事了。下一次我无法保证能像现在一样宽容你了。

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人质都走了，我没有要挟你的资本了。你可以轻轻松松潇潇洒洒地走，没人拦得住你。

沁流，你要注意点，你可能会有危险。

我会有什么危险？就算我有什么危险也与你无关了，你不必那么好心。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美人一个人下山，你也放心吗，就不怕我派人半路把她干了？

我相信你不会的。

封昭，你伤我太深。无论你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了。

我知道。

那么请你离开，我不想再看到你。看到你只会让我心痛。

沁流，我已经错了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如果你真的无法容忍我出现在你的视线里，那么你可以杀了我，死在你的剑下我会好受一些。

你真的不走？

不走。

她哗地拨出剑，冰凉的剑身紧紧抵在我的脖颈间。我微笑说，在你的剑下微笑着死去，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对你来说是一种幸福，可是对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深爱的人死在自己的剑下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和绝望？还是你明明知道我下不了手。

沁流手里的剑缓缓地滑下去，无力地在她的手中摇晃。她脸上滑过两行清亮哀伤的泪，让人忍不住动容。

我伸出双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她在我怀里放声哭泣，那么多的委屈和伤痛都是我给她的，我欠她太多的幸福，欠太多太多。这一生，一下世，都用来还她。

晚上沁流休息时，我坚持要守在她身旁。隐约总觉得她会发生什么意外，我心里一直很不安。她将我赶出门外，你回去休息，不要瞎担心，我可是堂堂碧毒宫宫主。

我无奈回房。却总是睡不着，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猛然间似乎听到沁流那里有刀剑相击的声音，难道……

不容多想，我一跃起身，以最快的速度闪到沁流的院里。却发现沁流已受伤倒地，一袭碧裳染上斑斑殷红血迹。而袭击她的黑衣蒙面人却依然狠狠挥剑向她刺去。沁流显然已无招架之力，黑衣人这剑足以让她毙命。

都怪我太粗心大意，沁流虽然对毒药的配制和使用已登峰造极，无人可比，轻功也练得出神入化，可是武功却并不是怎么高强。

在那一剑即将落在沁流身上的时候，我的剑稳稳地挡住了那来势凶凶的一剑，乘他还未反应过来反手一挥，他的剑掉在了地上，接着又一掌把他震出几步之外，他跌在地上捂着胸口，嘴里有鲜血溢出。这一掌只使出了三成的功力，相信他不会丧命。

我来不及挑开他的面纱看清他的面目，返身蹲下抱起沁流，她伤得很重。痛得眉角紧皱。沁流，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

她微微张开眼，给我一个微笑，说，我不怕。

我抱着她回房，头也不回地对身后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说，筱，你太令我失望了。

她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留在你房里的那封信告诉了你怎么摆脱暗蚁教的纠缠，你回去吧。

沁流在我的怀里昏厥过去。我赶紧把她抱进房里替她止血疗伤。

其实从洛筱中了三香夺命的毒我就知道她了。我不说出来只是希望她能醒悟，没想到她却自己害了自己。我那么地偏袒她，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处处护着她，对她如此宽容，如此放纵只因为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而我却不能与她相认，明南王妹妹的身份会给她带来很多危险。可是现在，纵使她确是我的亲妹妹，那也是曾经的事了，现在的她，于心已然是另一个人了。

沁流伤势稍好，她问我，那个人呢？

我说，我让她走了。

她悲戚地笑，就算我死在她的手下你也还是不会追究她的是不是？

你早就知道她是洛筱？

是的。

那你为什么……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对她用毒是不是？呵呵。她苍白的脸上是虚弱无力笑容，那样伤悲。她说，因为她是你爱的女子。

我愕然。无法说出话来。

背过身去，不想让她看见我眼角泪湿的痕迹。这个女子的深情，我该如何才能偿还得清？

沁流，你才是我爱的女子。

许久，我回过身去一字一句地说，用最坚定而诚挚的语气。

她闭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

是不是真的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曾说，封昭，你伤我太深。无论你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了。

我过去抚摸她安静的面庞，却发现她的脸冰冷，她的眼睛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那么安静地闭着。

不详之感迅速升起，我颤抖着轻唤，沁流，沁流。

没有回应，哪怕是只是一个小小的颤抖都没有。

她的鼻翼已没了呼息，脉博也静止不动了。

她，竟然选择自杀的方式来回应我对她辜负。可是，沁流，事情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啊，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澄清的机会呢？

我紧紧地拥着沁流，心里是窒息的疼痛。

我想说什么，可是喉咙里干涩裂痛什么也说不出，就连眼泪也死了。

沁流，用这样的方式把我给她的那些伤与痛绝决丢开，还给了我。加倍地还给我。

肝肠寸断，万念俱灰。沁流，这是你最后留给我的，你，会觉得好过一些吗？会的，是不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