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叫水色之前,没有名字。江湖上称其“千面”。十五岁出师那天,被没有脸的师父叫到床前:我徒儿切记,不可久带面具,轻则疯癫,重则丧命。他朝着面皮一片空白的师父磕头:弟子明白。水色的师父摸着自己空白的“脸”,沉叹口气,作孽呀作孽……
水色与师父学做面具十几年。青出于蓝。水色的面具不同于别个——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带了面具——那分明就是“脸”!从活人身上卸下的脸。镜子照的久了,会见着诡异的陌生表情,那是因为脸依然会记得原本主人的习惯表情。无意间的流露,就好像又有个人活在自个儿身上,甚是骇人。水色还记得当初刚拜进师门时的恐惧。师父没有五官的脸像个噩梦,他依照吩咐把一个个活人脸上撒了药粉,再用刀子一点点的将他们的面皮割下,填在浸了药的缸里。待淬好药拿出来晾干再做细整,便是真假无辨的“脸”。带了这,只需日日服药,便可使其如生。这阴毒的技艺自然被正道不齿。所以水色像师父一样暗无天日的活着。没人知道他们真正的脸是什么模样,只有鄙夷与恐惧。
水色初遇白云遏那天正在路边吃包子。脸上带的是张粗犷的“脸”。他翘高了脚,踩在长凳上,悠闲自在。油脂粘在脸上,阳光下显出健壮的色泽。白云遏坐在对面,冲他淡淡的笑。水色不理,白阁主也不语。他吃,他看他吃。
不一会,水色便红了脸。给人盯着久了不免恼火。正要发作,他听他说:“您一定是‘千面’吧?”水色一惊。头一回,自报家门前给认了出来。“我猜,依虎头的性子,定不会在街边用饭,况且,见了阁主哪有不招呼的道理?”言下之意,这张脸是他的手下。水色撂下钱便走,白阁主喊住:“杀了我风生阁的人,总要给个交代吧?”水色轻蔑的回头笑着:“原来是白阁主。”他凑得近了,一手挑起他的下巴:“久仰大名,生的果然俊俏,这脸戴起来一准儿好看。”白阁主挥开他的手:“我也想看看这脸生在旁人身上是什么模样。这么着,打个赌吧……”
水色怔怔的看着此刻贴在别人身上的自个儿的脸,既害怕又兴奋。指腹在“脸”上摩挲,痴迷执着。白云遏看着“自己”也有一丝迷茫,但很快回神,躲开又覆上脸的手。“赌局开始。白阁主请回。”水色回神,学他淡淡一笑,“就此别过。”
两人赌曰:先除面具者输。白云遏望着远去的“白云遏”,浮出一抹莫名的笑。他摸上水色的脸,想到他方才的表情,心下已有结果。
两个月后,风生阁大堂里。
水色单膝跪地,被新主扶起。此时赐名“水色”。取“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敬了酒,他迟疑开口。“阁主,水色一事不明。为何您料到属下必输?”白云遏抚着换回的脸,淡淡的说:“因为…我不喜照镜。而你……好像对镜子有依赖吧。你说的可怖,我可一次也没见。倒是你,怎么,我的脸吓着你了?”水色释然:“阁主英明。”“呵呵…我有什么英明,是你太过疑神疑鬼了。镜子里的脸再可怖也是人家的,何须耿耿?你怕的不是鬼脸,是你自己……”
水色猛然惊醒一般,点头称是。
从此,他再没戴过别人的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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