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不是我亲叔叔。他是我渔网组的老板,因为他排行第三,是我姨丈的三弟,所以叫他三叔。但是,他确比我的亲叔叔还亲。
当我从外地回来的时候,我正陷在人生的泥沼里苦苦挣扎,彷徨,消极,苦闷,我看不到人生的希望,我不能出外也不想出外,不问说去找工作了。妈妈怕我出事,就象母鸡护崽一样紧紧保护我,就说不要紧的,就在家休息一下吧。一个人没有工作怎么行呢?难道呆在家里等妈妈养我?过了不到十天,就接到了三叔的电话:霞,回来了吗?找到工作没有?如果不嫌我的庙小的话,那你就回来干吧,大家在等着你呢。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一年前,就在三叔急需人手,准备把我当成接班人来培养我的时候,我就为了自己的事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不辞而别,搞得他家鸡犬不宁,现在我回来了,他还肯容纳我吗?
换了工衣,我一路上非常紧张,他问我的经历的时候,我该怎么说呢?把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胆胆怯怯地出现在他面前。说老实话,我实在没有勇气出现在他面前,要不是他那个电话,我想就算路过他家也要绕路走的。他一见我来了,就说,怎么这么迟,大家都在等着你呢,你又迟到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扣钱的。一句话把工作中的阿姨都逗笑了。我也笑了,也没那么紧张了,原来大家不会另眼看我!立刻很麻利地干了起来。他对我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现在要的是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别想那么多,谁没有遭过七灾八灾的啊,没什么了不起的。不用我交待过去了,我松了一口气。
三叔的身体不太好,三婶也是,两夫妻相濡以沫,是一对的患难夫妻。可能经历过人世间太多的苦与痛,所以他特别的悲天悯人,是一个温情的男人。我做错事了从不会骂我,至多说一句,谁没有做错的时候?所以这无形中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做错,又让三叔再原谅我。我也未见过这么会体贴的人。我平时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可我想着什么,三叔他都会知道,需要什么,不用我开口,他就会默默地递给我。记得有一次,要加班加点赶好一张烂网给人家。那晚正逢飘泼大雨,我们就在大街上拉开纤维布干活。我穿得少,冷得直发抖,不时还有雨点滴下来。再坚持一会就可以收工了。所以淋点雨不算什么。灯光昏暗之下三叔还是看到了。怎么行?你不会避一避吗?他说。当他发现避无可避时,就从家里拿一顶帽子和一件衣服出来说,这帽子你戴上,我看你衣服单薄,你就披上这件衣服吧。不行不行,我的衣服很脏呢,又是雨水又是泥巴的,怎么能穿你的衣服呢?三婶就说,穿吧穿吧,三叔特意拿出来的,不是嫌衣服不够时髦吗?你不穿那他不是白拿了吗?我乖乖地穿上了,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下班了还让我穿回家。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以后的日子在三叔的关怀下过得很安稳。
虽说如此,但工资还是少得可怜。长此下去终不是长远之计。朋友不断地劝我外出打工,我想了想,最放不下的除了妈妈,居然还是三叔。我小心地跟他说,他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啊,女孩子就应该出外面见见世面啊,老实说,外出始终是比呆在这里强啊,不用担心我啊,去吧,回来我还要你。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独身在外,就好比是一只上天的风筝,家就是线,能够飞得多高,那就得看线放得多长。想着孤单有病的妈妈,再加上自己内向,日子过寂寞而又沉闷。我也是被妈妈溺爱了,一说到工作辛苦,妈妈立刻叫我回家:不用干了,反正在家里也有活干,回来吧!我又飞回来了。如此反复的四次,次次都干不长。一回到家,如果被三叔知道了,立即打电话过来,又叫我上班。我走的时候都是偷偷溜出去,要不良心不安了会暗示一下,总不会跟三叔明言,我怕失去这份工作。更舍不得三叔。无论外出两三个月,还是八九个月,我回来了,三叔总是很高兴,对我还是待上宾一样,活儿安排得满满的,那时正逢渔业低迷时期,很少有网织了,但三叔还是会留着一张网给我,我一年到头都有活干,就算是姨丈,活儿少的时候没他的都有我的,碰到大家停工的时候他会一脸的歉意,好象欠了我的一样。一年算下来,差不多我总是领得最多的工钱。当我第四次回来的时候,其它组内的阿姨们就不高兴了,板着脸,三婶也不太高兴,嘀咕一声:这算什么啊,自出自入,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啊?我难堪地低下头。三叔对我太厚爱的了,每次的回来,我总觉得很惭愧,自己也做得太过分了。三叔就发话了:她家有困难啊,如果这里工资高,她又何必到处跑?如此的体谅,我感激地望着他,暗暗决定再也不走了,就好好地留在这算了,虽然工钱少点,可得要对得起人家的这份情意,人家可不是你亲叔叔!
当旅游公司在当地招聘服务员的广告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我还是呆在家里不动。一次去三叔家交网的时候,正好碰上电视上又宣传了。沉默了良久三叔问我,你去报名了吗?我看了看他,说,没有,那有哪个条件啊。怎么没有,你完全够条件的,又是高中毕业,普通话又说得好,不去可惜了。我说我不够高,年龄也大了,怕人家笑话我。三叔就说,哪的话!以你的条件旅游公司不招你就是他的损失了。你快去报名吧,迟的话就来不及了。真的要去报名?三叔,我……我欲言又止。不舍得这里是不是?三叔看穿我的心事,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老是做几个熟客的生意,在外又接不到活干,我们这个渔网组是名存实亡,只怕是要解散了。你年纪轻轻的不闯出一条路怎么行呢?陪着我们是没用的,有好条件就走。我深深地看着他,那,如果我不干回来了你还会要我吗?我大胆地说一句。说老实话,真让我离开这里,我真是舍不得。那当然,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要你啊?三叔一句话把我也说笑了,还可以回来。我放心了。
但我这一走就没有再回去。不久,我家房子也盖好了,妈妈有个安身之处,弟弟也留在家里工作可以陪着妈妈了。在新居入伙的时候我曾请三叔过来吃饭,可惜他没空过来。而我这一走,结果越走越远,远到想见三叔只能是在梦中相遇了。
我想起这样一句话: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三叔,一个比我亲叔叔还亲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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