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大脑留存记忆的那刻起,几乎没记录着母亲流泪的历史。
母亲是一个瘦小的女人,母亲又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女人。就是这个瘦小而又坚强乐观的女人,却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我没有看到母亲流过一滴的眼泪,母亲总是微笑着面对生活,微笑着面对人生所赠于的一切苦难。仿佛怯弱的眼泪不属于母亲,永远不属于坚强的母亲······
母亲一生只流过一次眼泪,就是这惟有的一次流泪,却让我现在记忆尤深,终生难忘,也是我一生沉淀在心底永远的痛。
一九八七年的腊月,凄厉地寒风无情的呼啸着,整个冬天飘舞着鹅毛大雪。卧病在床与死神苦苦相挣两年之久的父亲,再也没有经得住这个冬天的严寒,随着漫天的寒雪,去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国度······
那一年,我十二岁,读小学四年级。
父亲走后,为我们母子留下的所有财产,除去三间的破草房,几千元的外债,再就是那些弥漫怪异药味的瓶瓶罐罐了。
父亲如梁,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就这样倒了下去,母亲用那瘦弱的身体支撑起了这个即将坍塌的家庭,所有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那副瘦小的肩膀上。母亲越来越消瘦了,可是母亲从未有过任何的怨言,面对人生的苦难,母亲的脸上写满了坦然。为了还债,为了供我上学,母亲田里的,家里的操持的井井有条。
一个秋后的黄昏,落日余晖把那个秋日涂抹成了猩红。放学回家的我看到门前堆满了刚割回来了的麦子,满满地摊在了门前的场院上。知道母亲去收麦子去了,便放下书包,向自家的田里跑去。远远地望见了母亲拉着一地排车的麦子,正在吃力地从地里往外拉着,整车的麦子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母亲的身上,在“山”的映衬之下,母亲显得是那么地渺小······
犹如一副悲壮的画面呈现在我的面前,一股酸涩从我眼里涌了出来,我疯了般地跑到车的后面,双手死死地推动着那如山一样重的车子,等最后一车麦子拉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晚饭过后,我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当母亲疲惫地身体发出阵阵甜鼾时,我偷偷地把那双粗糙又满是血疱的手紧紧地楼在了怀里,用我那双稚嫩的小手反复地摩挲着,眼里滚动着泪水,心犹如在滴血······
那一晚,夜空很暗,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不知道是不是被苦命而又坚强的母亲感动,躲到了云彩的后面偷偷地哭泣着。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一夜之间,我仿佛成熟了,长大了,感觉该为母亲分担忧难了。
第二天清晨,我去学校特别地早,早的太阳还没有睁开眼睛,我就敲醒了住校王老师宿舍的门。当我低着头向微笑的王老师说了句:我不上学了的时候,声音是那样的小,小得好像只有我自己才能够听见,又是那样地坚决。王老师的微笑被惊诧定格在了脸上。
要知道我在学校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全班五十四名学生,每次的考试我都在前五名之内,王老师曾多次在其他班级老师面前炫耀:这小子有出息,将来是上大学的料子!没想到我今天说出了让人不可思议,令人费解的话语。当王老师铁青着脸问了一句为什么时,我的回答只有四个字:为了母亲!
在王老师爱莫能助的摇头叹息中,我走出了校门。每天的必经之路,那天感觉是那么地漫长、泥泞,心像是被陷在了里面一样,每迈动一步,都是那样地沉重。我低着头向前走着,不敢回头望一眼那熟悉地校门,我怕自己那颗幼稚好学的心,经不住那朗朗读书声的诱惑,再次飞了回去······
虽然年幼却迈动着沉重脚步的我回到了家里。
当我把擅自的决定告诉母亲时,一向慈祥的母亲愤怒了,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必须给我回到学校去,再苦再累我也要把你供上大学,要不将来你会后悔的!善良地母亲知道没有文化的苦处,但她不知道儿子的选择也是多么的无奈。当我望着母亲那张被苦难折磨的消瘦脸庞,更是斩钉截铁倔犟地连说了三个“不”字。母亲更加愤怒了,慈祥的母亲竟挥起了那双粗糙的手,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脸上。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但我还是倔犟地站在那里,咬紧嘴唇没有言语。任凭鼻血顺着嘴巴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母亲望着我脸上红红地掌印,看见地下滴滴血迹,突然一把把我搂在了怀里,放声地哭了起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母亲第一次打我,也是第一次流眼泪。在父亲去世的那天,母亲的眼里只是滚动着晶莹,并没看见有泪落下。而今天,母亲哭了,不是为了命运的不公,也不是为了人生给她太多的苦难,而是为了幼稚却又懂事的儿子,为爱流的仅有的一次眼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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