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轩。
快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没有来。
十二月,大连,落雪。
喜欢一种叫渐入佳境的饮料,加冰。
在这里,你可以点歌,而且不用给小费。
坐在常坐的位置上,可惜林不在。
这种饮料,林叫它渐入佳境。
晴朗的天气,她坐在角落里,打开留言本,在写着什么。
她细长的头发,很纤细的小手。
她常常托腮思量,她的眼神,很淡。
她常点《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这首歌,通常是钢琴,她侧着脑袋,听,那么安静。
那天她走后,我拿过她的留言本。
是一张画,离离草原,了了几笔,只有一个背影。
然后是一首仙剑的诗:
既不回顾
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
何必誓言
今日种种
似水无痕
明日何昔
君已陌路
她的字细小隽秀,用手抚摸,似乎还能感到她指间的温度。
问掌柜,说她呆在这儿有近一个月了,一直都是一个人,喜欢喝一种她自己配方的饮料,她叫它渐入佳境,其余的就不知道了,她好像喜欢写东西画画,建意多看看,也许会多些了解。
翻了几个本子,几乎每个本子里都有她的字迹。
多是随笔,有时是诗,有时是画。
她的画都是了了几笔,都有那么一个背影,偶有侧面,也看不清轮廓。
每副作品都有她的签名:林。
原来她叫林。
是姓林,还是叫林呢?
有一副画上写着: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难道她在等什么人?
她们相约在这里见面,但那个人却一直没有来。
今天,她穿着白色的长裙,像个天使。
她还是坐在那个位置上,还是那杯渐入佳境。
大概半小时后,她终于打开留言本,我的心紧张的厉害,最后一页,是我给她写的信。
二分钟后她一定会走过来,我又默背了一遍台词:
林小姐,你好,我叫莫林,我们的名字都有个林字呀,真有缘呀。(笑,要自然),偶尔间看了你写的东西,很仰慕你的才华,非常想和你交个朋友,有机会向你请教。(作请的动作)林小姐,请坐。(保持微笑,不紧张)
她怎么还没有来?难道她没有看到,不可能的。
五分钟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来。
今天,她点了《新不了情》。
她为什么没有点那首歌,她为什么要点这首歌呢,是什么意思呢,她是不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我的留言,她看到了,她想通过这首歌向我说什么,那么,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呢?
静静听,细细听,伤感,柔情。
她一会儿静静的听,一会儿托着腮静静的想,然后在留言本上写字。
她在收拾东西,她是不是要走了?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起身走过去。
你要走了么?
她抬起头,大大的眼睛望着我,有那么一分钟,然后她摇摇头。
她整理了一下包,淡淡吸了一口水,再次抬头看着我。
好像在说,有事么?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说,我,我以为你要走了。然后转身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坐下来,眼前是她那张美丽的脸,她的眼睛,那么美丽。
静不下来,她的双眼会夺人的魂,我的心一直在跳。
我在想,我们认识了么,我们算不算是认识了。
偷偷看她,她似乎在笑。
路上买来虞澄庆的cd,夜里熄了灯,静静地听。
想像中我们相爱了,她穿着米黄色的衣服,我拉着她的手,她坐在我怀里,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对白呢?她唇间的香气,她身体的温度,她柔情的眼神---
第二天,她穿着米黄色的衣服。
天意!我走到她面前说,我昨夜梦到你了,梦到你穿着米黄色的衣服。
她抬起头,望着我,满脸惊鄂。
于是我背起台词---
台词背完了,她仍旧抬头望着我。
我们交个朋友,好么?
她上下打量着我,然后眼睛停在我的脸上。
她不说话,也不笑。
我坐在她对面,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我,我不是坏人。我说。
她的饮料来了,今天,是加冰可乐。
你换饮料了,难得。
她的眼睛终于肯离开我的身体了,我松了口气。
她吸了口水,眼睛抬起来,又落在我身上。
听说你一直只喝渐入佳境,是么?
她眼睛眨了一下,似乎要说话,又没有。
然后她拿出纸笔来,写了几个字,给我:
对不起,我在等人。
那天,没有人来。
我看了那天她写的字:
亲爱的,你为什么又没有来。
大连下雪了。
下午我去了海边,海边一个人也没有,大海好安静。
我坐我们曾坐过的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雪了。
漫天飞雪。
亲爱的,你为什么又没有来。
背景是无边的大海,连绵的海岸线,本来有房子的,后来不知怎么又给擦掉。
海边。
她果然在。
她撑着伞,坐在椅子里。
下着大雪,海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渐渐走近,听到她唱歌。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阴影随形,无声又无息,触摸在心底,转眼,又消失在寂寞里---
空灵,单薄。
她就坐在那儿,偶尔晃去伞上的积雪,很久很久。
她终于站起身,向海边走去。
她在海边跳起舞来。
她穿着褐色的鹿皮短靴。
她欢快的脚步似灵动的音符,她一边跳着一边唱着歌,是那首《天凉好个秋》。
转身的时候,她看到了我。
她有那么几秒钟僵那里,如果我不迈步的话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动。
然后她飞也似的跑了。
周日。
雪后,阳光灿烂。
宽阔的街道,涌动的人群。
雪白毛衣,青丝垂肩,抱个半人高的熊,晃呀晃的。
林小姐,我大声喊。
她侧着头,望着我。
我走近,这期间,她一直就那么侧着头望着我。
你好,我说,我们又见面了。
她不说话,眼睛望着我的眼睛。
我们在红轩里见过的,我们还说过话,昨天在海边也见到你了,你的舞跳得很美,你身材好,人又漂亮---
她侧着头望着我,不语,不笑。
我笑,今天天气真好,你去哪儿,如果有空我们去红轩坐会儿好不好?
她的目光开始在天空里游,应该是在思索。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就是想和你聊聊,好么?
她又看了看我。
我说,你看,看我衣冠楚楚的,也不像个坏人,不是么?
我叫莫林,在环林公司做网络,这是我名片,还有,这是我的身份证,你看,大连沙河人,住在沙河春柳107号12栋509。
她不接我的名片,也不接我的身份证,瞟了一眼,眼睛又看着我。
我做了个手式,指了指她、我和红轩,我说,可以么?
她的目光游向天空,她咬了咬唇,应该是在做决定吧。
好紧张。
她还在决定。
我急了,我说,小姐,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发誓,我,我是好人。
我,我只是喜欢你,我想接近你,想了解你,就这么简单,我不是坏人。
再说,光天化日的,就算我是坏人,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不是么?
她望着我,然后伸过手来,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从我肩头拿下一根头发,一根很长很长的头发,她拿在手里,目光也离开我。
天哪,我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的头发,哪来的?我要怎么解释?她一定误解我了。哪来的头发呢?我身边没有女人哪,我没有和哪个女人拥抱过,怎么会有一根女人的头发呢?
她抬起头,眼睛望着我,伸过手,像在说,给你。
不是我的,我说,真的不是我的。
她手停在那儿,眼睛望着我。
我只好接过头发,狠命地拽成几段,扔在风里。
我说,我走了,再见。
天呀,为什么不下雨?!
红轩。
要了扎啤酒,一口喝了一半。
一转头,隔着玻璃墙,她还立在那儿,眼睛望向天空,轻轻咬唇。
有风,衣袂翻飞。
我真傻。
天下第一大傻瓜。
慢慢喝酒,随手打开留言本。
打开,见到熟悉的字。
决不再看她的东西,就会故做玄虚。
合起,深喝一口酒。
也没什么,看看她写了什么也无防。
打开,找到那一页:
如果没有语言了,世界会怎样?
我常常在想,也许我们的语言只能造成误解。
我的笑,你明白了么
一个怎样的眼神,一个怎样的意思
喜欢你,不想说出来
牵起我的手吧,雪
从我的眼睛里,你能读到我的兴奋么
幸福的 林儿
合起,品味,打开再看,一种小女孩子的情思,跃然纸上。
她的眼睛,她有一双多么迷人的眼睛呀。
她为什么总看着我呢,是什么意思呢?
一个怎样的眼神,一个怎样的意思
想呀想,她的眼睛在面前晃呀晃的。
我说,林。
她望着我,不说话,她抬起手,又想缩回。
我牵起她的手,她笑,那么可爱。
她倒我怀里,全世界都陶醉。
她温暖的身体,她光滑而纤细的手,她唇间的气息---
不知光阴流走了多少,从幻想中醒来,天已全黑。
街市的灯光温柔而多情,原来,夜那么美。
她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
我向她摆了摆手,起身离去。
她望着我,不点头,也不笑。
公司。
一群人围在窗台看,赞不绝口。
看什么呢?我问。
美女,绝色美女。
小色狼,就你那品味。
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少见多怪,下班带你去酒吧,那个女孩,那才是真正的绝色。
脱衣女郎么?你都说多少遍了。
老板进来了。
都在干啥呀?一群小色狼。
众人回位,老板踱到窗前,久久没有离开。
众人偷笑,小李问,张总,如何?
张总长叹,唉,老了,不看也罢,一看心痒痒呀。
有那么夸张么,我嘀咕道。
张总道,小林子,你也过来看看。
我保存了一下工程,走向窗台。
是她。
是她!我大声叫道,又紧紧抱住张总,我的心跳得好厉害。
大家盯着我。
我抱拳做揖,别误会,我妹妹,我妹妹。
我紧紧握住张总的手,我的手抖的厉害,我请假,我要请假。
张总连连点头,快去,别误了正事。
冲下楼,又冲上来,冲进洗手间,用手洒几滴水,以手做梳,理了理本就顺直的头发,正正领带,拉拉西装,又咳了两声,冲下楼。
人,不见了。
半小时后返回。
众人围攻。
答,看错人了。
红轩。
她不在。
第二天,公司。
她又来了,她又来了,小张一声哟喝,众人蜂涌。
我一语不发,直冲下楼。
林小姐,我大喊一声,冲过去。
那人回过身,小伙子,你认错人了吧?!
楼上有人哈哈大笑。
小李问,怎么,又看错人了?
没理他。
一会儿,小李说,她来了。
没人理会。
又一会儿,小赵说,她真的来了,小林子,你妹妹来了。
不理。
几个人陆续走过去看,说,小林子,她真的来了。
好不容易终于完成今天的工程,伸个懒腰。
老大,她真的来了么。
老大四十多岁,老实,从不说谎,是我们组长。
是呀,女孩子长得娈标致的。
那你怎么不叫我,我火了。
我们都叫你了呀,人人看我,是你自己不信嘛。
晕。
红轩。
她坐在那儿,一杯渐入佳境。
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她的眼睛投向外面,微微蹙眉。
等她转过头来见到我的时候,一脸惊讶。
你好。
她望着我,不说话。
然后她拿出纸笔,写了几个字,递给我。
对不起,我在等人。
我快要被气死。
想发脾气,又不知说什么,双手举起来,又无力地垂下去。
她就那么望着我,不言不语。
我正要离开,这时有个小伙子走过来,抱着一大束玫瑰。
林小姐,你好,我叫约法,想和你交个朋友。
一点心意,请你收下。小伙子一脸笑容,双手奉上玫瑰。
她转过头,望着那人,看了看花,眼睛又落在他的眼睛里。
请您收下,没别的意思,只是一点心意。
她垂下眼,又抬起来,轻轻咬唇。
那人不知如何是好,我好想笑。
天下的傻子,又何止我一个。
小伙子站久了,脸也红了,看了看我,说:打扰你们了,对不起。
放下玫瑰,转身就逃,慌乱中重重撞在桌拐角上。
我大笑。
她还是轻轻咬着唇,欲笑不笑。
她抱起玫瑰,低头闻了闻,放在一旁。
然后,她的眼光又落在我身上,不语,不笑。
哦,该我走了。
起身离去。
地铁站。
她站在另一边,那个小伙子站在她身边,抱着一大束玫瑰。
她看到了我,远远望过来。
地铁来了。
你收下吧,小伙子说,就是我的一片心意,没别的意思。
她望了一眼他,抬步上了地铁。
小伙子眼巴巴地望着玻璃内的她远去,呆在那儿,抱着火红的玫瑰。
她倚着窗,闭上眼睛。
看她渐渐睡去,突然感觉心疼。
红轩。
她感冒了,不停地咳,却还喝加冰饮料。
我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看医生了么,没有吃药?
她一手捏着纸巾,捂着嘴,眼睛望着我。
她轻轻咳,每咳一下,双肩都在擅抖。
吃药了么?我从口袋里掏出刚才跑出去买的感康,放在桌子上。
她看了看药,又看了看我,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瓶子,感康。
她收起药,眼睛又望着我。
吃药要服热水,还有,在地铁里不要睡觉,大连空气冷,容易感冒。
她垂下眼睛,开始咬唇。
她的这个动作,美的要人命。
那天她画的是这样一副画:
一个抱枕,一杯热水,几粒药片。
落款是:可怜的林儿
公司。
她来了,她来了。众人欢呼。
我不快不慢凑过去,果然是她。
冲下楼,还未喊,她已看到我。
你好。
她依旧不说话。
你是来找我的么?
她还是不说话,眼睛望着我。
看看表,快中午了。
一起吃饭好么?
她的目光投向天空。
应该是不同意的意思吧,我想。
你吃药了么?
她的目光落在我眼睛里。
应该是“是”的意思吧,我想。
要不我现在去给你倒杯热水,你吃药好么?
她又开始咬唇。
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冲上楼,充了七烫三冷水,冲下楼。
同事们围攻,不理。
我递过水杯,她看了看水杯,又看着我。
有风吹过,她轻轻咳。
然后她从包里取出药,捏在左手里,收拾好包。
她又看了看我,终于接过水杯,把药服了。
我请你吃饭好吗?你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
她又开始咬唇。
哦,我忘了保存,你等我一下。
冲上楼,小李说,老总今天请吃饭,要不把你所谓的妹妹也带来?
忙。
下楼,她已不在了。
红轩。
今天还在等人吗?
她看着我,咬唇,久久,然后,摇头。
我笑。
她脸上有那么一瞬,有那么一丝笑容,又忍住。
请你吃饭,好么?
她咬唇,然后点头;脸,绯红。
当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酒吧乱成一团。
救护车的呼叫那么急,那么近。
洁白的桌布全是鲜血,她不停地咳,不停地咳。
今天,她没有来。
结尾:
如果没有语言了,世界会怎样?
我常常在想,也许我们的语言只能造成误解。
我的笑,你明白了么
一个怎样的眼神,一个怎样的意思
喜欢你,不想说出来
牵起我的手吧,雪
从我的眼睛里,你能读到我的兴奋么
幸福的 林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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