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也该整理一下自己办公室抽屉,无意间翻出一张老照片,那是一位清瘦的老汉。望着相片上这位老人,我的思绪又回到3年前——
2003年9月的某一天,是我赴天津参加全国性学术研讨会的报到日。或许是出于职业敏感,或许是半个世纪前宁波红帮裁缝纵横神州,风云中国上流社会的画面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每当我赴外省开会,总希望探望那里年愈古稀的宁波老裁缝,捎上家乡亲人的问候。同样,这次我也是提前大半天抵达天津,目的是,抽出时间去拜访一位半个多世纪前在天津租界地风云一时的宁波红帮裁缝何友慷先生。
何友慷先生是天津西服名店“何庆锠”洋服店业主何庆丰的儿子,祖籍宁波市鄞州区姜山镇何家村人。
其父何庆丰12岁离家赴上海学裁缝,1904年8月在天津法租界小白楼一带开设“何庆锠”洋服店,是小白楼一带西服店的佼佼者。
何友慷出生在天津,生长在天津。
在一间面积不大、装饰简陋的住宅,我见到了何老先生。
他,看上去清癯,但神色不错。我用普通话跟他交谈,他却用道地的宁波话向我讲述其父亲创业历史,并希望我改说宁波话。
我惊奇地问他:“你从小生在天津,长在天津,宁波话怎么讲得那么好呀?”他缓缓地回答道:“我是宁波人,虽然我生在天津,长在天津,但是在家里,我们家里人都说宁波话。”
“哦!”我逐渐悟出了他所说的“家里”的概念。一位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外出谋生活的农民,一位多年出门在外的游子,家,就是他们温馨的港湾,最亲的该是家乡人呀!
中午时分,何友慷父子俩热情邀我到天津百年老店“起士林”自助西餐厅用餐。吃惯了中餐的我,吃起西餐就是有点不习惯。我点了牛排、色拉土豆、面包、饮料,右手拿叉,左手捏刀吃了起来。
我生硬的切牛排动作引起了何老先生的注意,他笑着对我说:“你吃西餐时应该右手捏刀,左手拿叉。”
在我调整握餐具姿势后,何老先生谈起了当年“何庆锠”洋服店历史。“何庆锠”西服工艺精致,声誊卓著,经常受洋人称赞。洋行里的洋人常邀请何庆丰、何友慷父子俩上这个西餐厅用餐的情景。难怪老人用起西餐来,动作那样的老练。
餐后,何友慷先生邀我来到小白楼一带逛老街。
我们步行在昔日的英租界、法租界、德租界、俄租界……。这里仍保留着风格各异的历史建筑:怡年洋行、汇丰银行、花旗银行、利顺德饭店、中国邮政第一局、开滦矿务局旧址等历史建筑。何老先生一手柱着拐杖,一手拿着雪茄烟,边走边向我介绍这些看上去灰色、陈旧却又彰显着西方文明的近代建筑以及洋建筑里的故事。
他又从何庆锠西服店铺历史讲到他昔日的顾客——洋行里的达官贵人。
看着这位已84岁高龄、走路缓缓的老人一直陪着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于心不忍,几次劝他不要陪我,让他儿子送他回去,他执意不肯,说:“自己一般不陪客人外出参观,正是你喜欢小白楼一带的红帮故事,我才有兴趣陪你走走看看。”
讲解时,何老先生洋味十足,不时穿插着英语,我又一时惊奇。他说:“我年轻时,作为何庆锠西服店业主儿子,为洋行外国人制西服,量体、扎壳、试样,经常出入这些洋行;时间一长,有的洋人一见到我就主动打招呼,英语也逐渐熟练起来了”。
看看他得意的神态,我反倒模糊起来,分不清站在我面前的是哪一位老人,仿佛是一位凯旋而归的有功将士在讲述他们辉煌的战绩。
我坚信,站在我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位红帮老裁缝,他,更是一个驰骋在中国近现代服装领域,推进中国服制变革的有100多年历史的红帮裁缝的缩影。
我轻轻拂去照片上的一丁点灰尘,慎重地将照片放进抽屉相册里,心绪丝丝缕缕,仍无法了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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