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溪云　《金缕曲　无题》赏析

恍坠槐安国。

见荒坡、一人据坐，抚琴声促。

趋问如何来斯地？硬语盘空嗔目：

“清平界、横遭颠仆。

九曲银河翻污浊，纵瀛洲、走遍余枯木。

更那堪，蝇相逐？

朝堂尽是赃官宿。

敛民脂、只恨屋小，怎装千粟？

平日闲来贪泉饮，纵捧万钟未足。

醉眼看、马成麋鹿。

我性刚强难共伍，隐是间、朝暮弹心曲。”

梦忽断，起为录。

《金缕曲　无题》是梦入溪云的一首新作。此词笔法新奇，立意巧妙，全篇通写梦境。人间，梦界对话款款道来，借梦笔直写胸臆，尽真言慷慨陈词，奇语惊人。是近观烟雨词苑中的一篇佳作。

这首词开片一语，“恍坠槐安国”。引典构景，先是营造出一个虚拟的梦幻境界，引人入于梦境。　“恍坠”　似乎在梦中漫游，长空无际，在飘忽中游荡，恍惚间忽觉坠落，落地到了“槐安国”。“槐安国”梦中之国。语出唐人小说《南柯太守传》。讲述：“有个叫淳于棼的人，梦见自己在“大槐安国”做了驸马，又在南柯郡当了20年太守，权势显赫。。。。。。醒后追寻梦游之处，原来是在一株住着一堆蚂蚁的大槐树穴中”。这里词人借典而言事。“槐安国”虽小，五脏具全。人间百态，世界大千，都可在目。官场腐朽，荣迁败辱，如同世间。是以小而观大，见微而知著。是借“槐安国”梦幻之虚托言于世事。这正是以开片一语统领全篇，出语之妙处。

接着三句，“见荒坡、一人据坐，抚琴声促”。　梦中词人仞在旷野漫游，走过荒坡，见一孤独坐客，抚琴而歌，琴声激越。似乎心中有诉不尽的愤怨和不平，抚琴高歌以将心中的愤语倾诉。这使我联想起晋人高士稽康，临刑自若，抚琴而鼓，即而叹曰：“　雅音于是绝矣”。或是此坐客也在发着我的琴声心语能在何处倾诉，“　雅音于是绝矣”的感叹。“　趋问　”句。是近而问之坐客，你是从那里来，又要到那里去，为什么在这里弹琴而歌呢？接句“　硬语盘空嗔目”。坐客仞弹琴自若，怒目望着空中，并不视来者，而是冷冷的回语：　“清平界、横遭颠仆”。似乎在说你清醒吗？你知道吗？如是屈原在与鱼夫间的对语：“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你看看这“清平界”“九曲银河　翻污浊，纵瀛洲、走遍余枯木”。“污浊”。肮脏之污流也，社会的丑陋面,人性的贪婪,汇集起的一股污浊之流。在那朗朗晴空下奔腾的清江流水，正在被这股污浊的暗流翻滚着浊浪污染着。“瀛洲”　传说中的仙山，《史记。秦始皇本记》“海中有三仙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李白诗：《梦游天姥吟留别》“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这里谈到的“瀛洲”，不是什么仙山，是修辞借代，指人世间高高在上的官衙府地。走遍这些地方，见到的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根根占据要津的“枯木”。“枯木”从“枯木朽株”典中化出。乃是枯朽之木，不可使用之才。《论语，公治长》“宰予昼寝，孔子曰：朽木不可雕也”。《史记　司马相如列传　谏猎疏》“枯木朽株尽为害矣”。而正是这些无德无用之才，却跻身于苍松秀林之中，占据了要津位置，淫威滥施于一方，情何以堪。的确，这会引起我们许多的记忆，在这清平的世界里，有着多少不尽人意的事。

上片结句，“更那堪，蝇相逐”？象似孤独坐客在反问，又如是梦中词人在自语，似乎在告诉人们，每日翻开报纸，打开电视，那飞入耳目的条条新闻：“官场腐败，贪官落马，矿难伤命，民工讨薪”。。。。。。这些不和谐的音调，就会象那群聚的青头苍蝇一样迎面扑来，拍之不去，轰之不散，你怎奈何？一句“蝇相逐”点精之笔，结了上片。

过片之后，或是受到了梦中孤独坐客倾诉的启示，或是引发了词人对社会现状的联想，激起了心中的愤闷，忽转笔由写虚而实述，重重写下一笔。　“朝堂尽是赃官宿”。这里我建议将“尽”字作下改动，避免决对化。准确地讲，我们的党，拥有着无数的优秀的党员干部，在为国家经济建设，创建和谐社会努力地工作着，成绩斐然，贡献卓著。他们是党和国家的脊梁，是人民忠实的公扑。但必须说，朝堂之上，那泱泱大观的合奏曲的旋律里，就有着那么几个不和谐的音符，在破坏着整体音乐的旋律。这正是“　敛民脂、只恨屋小，怎装千粟”的几个贪婪的蛀虫，忘掉了人民利益的贪官污吏。他们成了一批社会的新贵，在破坏着社会的公平与和谐。这不是一个，二个，三个人，而是在多个层面都存在着的为数不少的一帮人。　这使我想到流传于民间的一首“打油诗”来：“官仓老鼠大如斗，一品二品官都有。三品四品多不怪，五品六品满街溜。七品芝麻小官吏，收刮民脂是里手。如今世界真奇怪，老鼠过街挺胸走”。这世界真是有点奇怪。这与“　敛民脂、只恨屋小，怎装千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接着，词人笔锋一转，指向要害，要直追一下根源，直言道：“　平日闲来贪泉饮，纵捧万钟未足。　醉眼看、马成麋鹿”。愤语直述，有一泻千里之势。　“马成麋鹿”实为“指鹿为马”一语中化出。是因词律平仄关系而倒装。是直斥一些官场的腐败现象，昏庸不作为，已到了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地步。“贪泉”实有其地，在今广西省南海县，地名石门，有水曰　“贪泉”。凡操守不严者，　饮此泉水就会产生贪心，怀无尽贪意。这些贪官蛀虫们，不就是饮了这贪泉之水，而变得贪得无厌吗。从而忘掉了举手宣誓时的信仰和理想。堕落成为人民的罪人。

渐而入深的对社会丑陋面的斥责，使词人的情绪趋向激烈，继而发出了震耳欲聩的一呼：“我性刚烈难为伍”。我不了解词人的职业，或是一位官员，或是在政府机关工作。或是一位教育界人士，应该说是非常熟悉社会信息的，熟悉周围相互工作的人群，能听到群众的呼声。社会的流弊，官场的龌龊，都会在眼皮下流过，对丑陋弊俗现象的疾恶，积郁心中的孤愤，常使不能自己。“难为伍”是词人道出了坦荡荡的愿语。抒发自己傲岸不屈，鄙视尘俗，自甘寂寞，孤芳自清的操守和情怀。这使我想起易安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句。同是女词人，谁说女性无刚烈。

以上应是梦中对话词人的回述。“隐是间，朝暮弹心曲”。似又回到了对话，梦中词人继而问到：“为何隐是在这里，朝暮弹琴而自歌，我把你看作是屈原嵇康式的人物，我很想了解你埋于心底的心语”？未见答。我想，孤独坐客会微微一笑，不再作答。大概心中在自语：“我是将抑郁孤愤之心，冰洁清高之气，寄于素琴，抚琴而歌，倾吐自己宽阔之襟怀，高远之追求，特立而独行，决不屈从于尘俗。今踞此而抚琴，是不失嵇叔夜‘广陵散曲’之成绝唱矣”。这应是梦中孤独坐客回答的心语，也应是梦中词人之心语，相契合而如一。

“梦忽断，起而录”。东方既白，梦醒，起而录之，已作备忘，结了全篇。

揽观全词，这首词在艺术手法上是很有特色的。可从几个方面说。

（一）善用典。写梦幻之作，最忌直露，用典在诗词语言运用上有一个扑偏救弊的鲜明特点，用较少的词语拈举特指的古事，或古语句以表达较多的今意。此词开篇就用典，“恍坠槐安国”，继而，“银河”，“瀛洲”，“枯木”，“朝堂”“贪泉”，“马成麋鹿”都是在用典。或是从典语中化出，或是从古语句翻变而用之，不见刻意，行文自然，取得了言简意赅的效果。

（二）虚拟托言。采用梦中对话的方式，不着痕迹。上片是问，即而答。下片开语，实是回应。即将结句，“隐是间、朝暮弹心曲”又是问。巧妙地运用了问答式，使梦幻而不虚，世间皆如是的印合效果。又使个自胸臆得以委婉的表白，有一石二鸟之巧。

（三）结构严密。虽说上下片都是在写梦，上下衔接，虚实相应，构思非常严巧。上片重虚写，下片先实后虚，虚中见实，以实映虚，蔚然成章。诚然，词人也借梦中话语倾将心中积郁以久的块垒得以陈述和渲泻。刘熙载《艺概　诗概》说：“醉（梦）中语，亦有醒时道不到处”无借醉梦之语，是无法纵笔酣畅的，这也是词作者创作的用心之处。

苍葭山人评论：“全词破空迩来，醒目之极。词语之阵列随作者之心情渐渐激烈，层次分明。至下阕竟有金石之声。结忽收起，尾首遥呼，而环环成序”。此言不虚。

自古女词人之作，多以幽约婉丽见其长处，而豪宕激壮之词少见。今观此词，“一扫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婉转之度”，不加修饰，坦述胸臆，气骨铿然，清丽矫健之笔，已与前期所标举之作迥然不同。跳出了狭小的圈局，拓展了词路，阔远了词境，在烟雨词苑中，立新意可谓标先折桂。如此说并不过誉。

本文已被编辑[紫色菊]于2007-2-13 20:20:17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7-2-13 21:24:5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