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生命体杂录【随笔三】
【前 言】
静韵随风妹妹在她的《一蓑烟雨,任凭生》一文中提及:“我不知道经济与文学之间如何去驾御桥梁,但那个在极地上空盘旋的冰凤凰,以最婉约古典的文字写文字,在现实生活中研究的却是‘钱’。钱使人现实,文学使人浪漫,要渡过这条河流,要的就是那颗平和的心。”我非常赞同她的观念,且一直都认为文学与经济或外界环境之间的摆渡,靠的就是一种静韵时随风的心态。
当然,也许给每一种天生的情绪赋予个性,然后再收敛全部的天性,给每一种思维状生活之奴性。为一切事物的单调包围着,就像进了监狱。而今天或明日不过是狱中岁月中的某一天而已。
但多年来,却一直都是以一种静韵随风的姿态,镇定地面对现实生活:白天,戴一幅面具从容斡旋于财经界;而在无数个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则任灵魂于字里行间随心所欲自由游走,静静等待漫天星子的绽放……
且时常对自己财经界内的几位朋友说:
人世浮华,你的奢侈是你的,我只要一屋一烛、还有一只秃笔,书写心情;
前路苍苍,你的风光是你的,我只要一饭一浆、还有一寸纸笺,苟延余生;
人群穿梭,你的忙碌是你的,我只要一空一静、还有一方蓝天,畅想桃源……
———摘自自己2006年的《漂泊日记》
【一】
去年,曾将一位中文系本科毕业不久的弟弟介绍到一家较知名的广告公司从事文案工作,可他干了不到一周便辞职了。且在我为他百般担心时,发信息告诉我:“广告是工匠,文章是思想,直面人生,抒写环宇,岂能妄自菲薄。我有自己想法的,勿忧。”
可今天,他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过一番四处碰壁之后,却伤心又无奈地对我说:“人生几十年,过程复杂沉浮。总把梦想放在真空里,一片落雪,一片飞花,无边的夜,无边的梦,山山水水,柳絮斜阳,总希望是美丽的,在其中欣赏老去。可我不知道社会是否真的非要将我逼上做生意这条路,我是千不愿万不愿,一直在回避和逃离,为此从南到北,从北到南,辗转半个中国,可我逃不过去,它总在逼我。我把全部心力放在书籍和文章上,想以此为信仰和生活,而有时觉得很迷茫,很痛楚无奈。也许我是一个终在文海幻游而不入,在幽暗荒原徘徊而孤死的一个开眼的错生者!一心想写作,却无所依凭。虽有文心,终被现实环境压抑。不知道这样的人世与道路是否还能将书籍和文章拿起来或是再也无力拿起?不知道是否能走他们的路,若不能,天地于我何哉?生存于我何意?”
听得他的一番言辞,令我忽然一下开始回想起,这些年来自己的魂灵在字里行间变更的轨迹。
自十二岁在一家文学刊物上发表第一篇心情文字开始,至今已陆陆续续写下几百万字自认为是文字的东西。(最近又有散文诗歌集《站在爱情的左岸想你》应两家出版社编辑的邀请,即将付印发行。)关于文字——就像一些思想,需要文字来终结,而另一些思想,则由文字而开启。是文字,令我纷繁三乱的生活变得充满形式感,使我在表面的现象下,看到更加深刻的人的精神和意志,在旋律的对比中,在色彩的交汇中,进入另一个世界。那种激情的本质,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
mba培养的大多是高级经济管理人才,可我这个mba却总想远离经济界,埋头于字里行间,处于隐居状态。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在完全了解这种选择和它的原因之后,才能建立判断;自我中心式地在思想激情与生命卑微冲突的痛苦之间寻求深度和谐并非其他mba希望的生活。而我自认为文字于我是疗灵魂孤寂的伤,是对被禁锢人性的自由释放。当我压抑的时候,它是我的朋友。后来慢慢地发觉自己被它左右,被包裹,被一种全新的表达方式、思维方式、想象方式,所充盈和洗刷冲撞。当进入文字领域,调用文字的气味,启动独有的暧昧而丰富绚烂的幻觉——就会有种灵魂独立,不可被肉身掌握的明显的感觉——这感觉让我爱上。
其实少女时代对此感受并不清楚,那时候还只有激动和热情。那时候还未曾冷却过,那时候尚年轻,天色尚早,乌云还遥远。
但成年后就不同了。自成年后,把青春变成身后一串串或深或浅的履痕,总是在别人的城市,残喘自己的似水流年。异土难热,故土难回。夏商风、秦汉雨、唐宋霜、明清雪,漫漫长路,起伏不由己。
【二】
另类漂泊的青春,由明澈导致虚无生活在别处,如翩翩起舞的幽灵,飞于东山之上,徘徊于夹缝之间,抚摸一弯苍穹,舞尽落花流水。身,搁浅在喧嚣尘世,灵魂,却时常游走在另一种语调里。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无不充满着“化蛹为蝶”的阵痛的过程。
在多重断裂中的青春寻觅与惶惑中游荡着,如锁链上的花环、似废墟上的蓝花,总在思考,或敏感细微地感受着外界的一切。透过心灵的嘈杂与迷离,在独自行走遗忘的路上,走一尘,回头望一眼。繁华落尽,满目尘埃。每每夜深人静时,独倚西窗,追忆年华,天边淡云,有若花絮。梦,却依然在一个遥远的、不可触及的、陌生的、不可预知的地方,诗意地残酷着。透过窗口,看滚滚红尘,看浮华尘世光阴似箭,看肆无忌惮的阳光,看夜的纸醉金迷,看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他们行色匆匆,眼神仓促;看他们行踪不定,去向不明,情绪在蜿蜒穿过城市的河水缓缓的流动中,一如灵动不足忧郁却有余的美舍河水。成长中,总有一种苍凉的况味。弹落逝水年华,如风斜斜,总有诸多轻灵哀宛的词句淤积。
【三】
王朔的小说《顽主》中有一段话:“我们可以忍受种种不便,并安适自得,因为我们知道没有完美无缺的玩艺,哪儿都一样,我们对别人没有任何要求,就是我们生活有不如意我们也不想怪别人,实际上也怪不着别人。何况我们并没有觉得受到亏待,愤世嫉俗无由而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既然不足以成事,我们宁愿安静地等着地老天荒。”
而我本就是个浸洇在唐诗宋词里淡泊无求的女子,身,虽处在喧嚣浮躁的红尘俗世,灵魂却时时渴望着在天性清寂的另一种语调里、随纯粹的天性,活着。无论是否洗尽铅华,所有梦的画面总俨然定格在如英语中的一种时态,那就是过去式。总期盼能够在悠悠的人世间、在不断的漂泊中,寻觅得到如魏晋文学复古怀旧、如婉约宋词的一种情结。
我的想法和王朔的小说《顽主》中的那位人物一样很想随遇而安,很想在文学的空间里“安静地等着地老天荒。”
我想,每一位从骨子里爱好文学创作的人,又有哪一位何曾不想如陶渊明、若托尔斯泰隐居乡间,潜心写些自己喜爱的心情文字呢?!
然,生活总把人推向现实,扰人心的事总是不断。
自成年后,只偶尔才可以有时间写自己心爱的文字,且频率越来越低。发现,自己已渐渐变得越来越不可爱。那个曾经坐在故乡潇水河浮桥上、清澈如水的目光总落在天边的几片浮云之间、一袭白裙与长发飘飘的女孩,见了旁人,头很难再低了,不胜凉风的水莲花早已不会自然开放了。有的只是化学制品下的、戴着面具的、从公关礼仪课程中学来的标准的微笑。曾经天然的无虞欢颜早如水土一样地流失、田园一般地荒芜……
有时手捧着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想起一些曾经过往的风景,独立于红尘之上,用一些旧时的文字轻抚心底最深处,疼痛作缄,默然封存,总有一道浅浅的痕,在无边的夜色中蔓延、堆积,袅袅升成薄薄的迷雾,铸就心底柔软的疼。总有千丝万缕的心绪凌乱地飞,总有声声太息若石击于心湖而感慨万千。念及晋时名士阮籍恸哭途何为穷,思想总似一盘被绞拧的录音带,缓慢地转动,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而随着年龄的增加、阅历的厚积,日渐清醒地意识到,生活是生活,梦想是梦想。在现实生活中,若还是只持一种纯粹的诗的心态去面对,不能说想如玉碎“寻死”,总也不见得“好活”,而偏偏人又不能单单为自己而活的。
因为现实世界不是诗歌,现实中的人若要正常地生活,步调可以说是要与诗歌部分或完全脱节。立于红尘俗世,我们不仅仅只是一个单独的生命体,还有其它的几重身份。比如说我的一重身份是别人的女儿,尚有父母和养父母的牵系。他们一生廉洁清贫,如今日渐衰老,却无多少积蓄。自大学毕业之后,我便没有也不忍心接受他们给我的任何的物质资助,相反却时常抽出精力或从物质方面接济诸多的亲戚朋友。即使如今我积累的物质足够要求不高的自己一生无忧无虞地生活了,却依旧在自己并不喜欢的财经界斡旋游荡,以积累更多的财富资助亲戚朋友……
尤其是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幻想不再美丽,誓言也变得飘渺无边。一个无法绕过的命题却越来越巨大地呈现在眼前。太多的笑容与哭声的背后,原来以为最不是问题的问题不知何时成了最大的问题,或许也成了永远的问题:为了向人们证实“自己是什么或者拥有什么”,不得不不断地重新重塑自我的形象,不得不躲藏在现实里以获得某种安全感,与现实同生同死,为此甚至屈心。结果,不再单纯为内心而生活,也丧失了自己对自己的判断能力、选择能力,而在当今社会对做一个人的诸多的苛求标准与规矩中如削足适履,一味的从别人的眼睛中来看自己,日渐成为生存于红尘俗世唯一的选择。很现实地认识到这些,开始缺氧,却又始终不能够平静。
偶尔想起当今社会对做一个人的诸多的苛求标准与规矩,联想到自己也许再过几年,便会如卡夫卡的《变形记》中那个说德语的推销员格里高尔,即使变成了大甲虫,却依然摆脱不了自己内心和灵魂深处那一份做人的规矩,但最终亦逃脱不掉欧洲文明社会对其的强求与压迫,而死于冷漠的强求与规矩中,总会禁不住打个寒颤。
【四】
可身在樊篱里,性本好丘山。
因此,虽然给每一种天生的情绪赋予个性,然后再收敛全部的天性,给每一种思维状生活之奴性。为一切事物的单调包围着,就像进了监狱。而今天或明日不过是狱中岁月中的某一天而已。
但,多年来,却一直都是以一种静韵随风的姿态,从容镇定地面对现实生活。
而对待文学,如信草木之灵兮,日夜而念之,漫余心藏深情而终老。物哀而后风雅,风雅而后幽玄。尽管因了一种现实的妥协而对文字有所疏远,却始终未曾放弃:
白日里出门时,收敛起自己所有的天生的个性,坐在金融单位办公室里或站在大学的讲台上,侃侃而谈那些自己百般烦厌的财经知识。虽不爱业却努力敬业,谦虚勤勉地工作,赢取诸多的“金融先进工作者”、“工会积极分子”、“青年骨干教师”、“优秀教师”等称号和荣誉;在无数个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卸下面具回到身体寄居之处后,则绝大部分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是关门闭户在自己的“梦窠”里。潜心默默地耕耘着自己的心情,耕耘着自己灵魂的土地。在字里行间,静静等待满天星子的美丽绽放……
且时常以惯有的姿势,倚在椅子里,黑长的发,零落满肩。将诗经一首首地抄在纸上,把朱熹的注看了又看,任房间里,诗歌滥觞。在延绵的旋律撕扯着每一根神经时,沿着那些古老的诗歌,一直往回爬,往回爬……
还经常对自己财经界内的几位朋友说:人世浮华,你的奢侈是你的,我只要一屋一烛、还有一只秃笔,书写心情;前路苍苍,你的风光是你的,我只要一饭一浆、还有一寸纸笺,苟延余生;人群穿梭,你的忙碌是你的,我只要一空一静、还有一方蓝天,畅想自己梦中的桃源……
【五】
静韵随风妹妹在她的《一蓑烟雨,任凭生》一文中提及:“我不知道经济与文学之间如何去驾御桥梁,但那个在极地上空盘旋的冰凤凰,以最婉约古典的文字写文字,在现实生活中研究的却是‘钱’。钱使人现实,文学使人浪漫,要渡过这条河流,要的就是那颗平和的心。”
我非常赞同她的观念。且一直都认为,“少无适俗韵,性本好丘山。澹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文学与经济或是外界环境之间的摆渡,靠的是一种静韵时随风的心态。
因为,虽然关于文学的衰落、文学的失去轰动效应,已经被议论好几年了,最流行的结论是:中国的市场经济的大潮汹涌磅礴淹没了一切,当然也淹没了文学。诚然,我不反对市场经济体制下,会对文学有所冲击,可是从巴尔扎克到福克纳,从莎士比亚到卡夫卡,欧洲北美的作家太多太多,不必一一列举,只借用作家李锐《被剥夺与被掩饰》中的一段文字来代替:“欧洲大陆泡在商品市场经济社会的大海里几百年了,怎么他们那儿的文学非但没有被淹没,反而出了一代又一代大师,涌起一次又一次的文学浪潮呢?拉丁美洲的作家们长期处于军事独裁和商品经济大潮的双重压迫之下,怎么他们非但没有‘逃离’,反而引发了世界瞩目的‘文学爆炸’呢?”
简媜在《雨夜赋》中说她只是一个虚构人物,因包袱需要背负、职位应该填充,才被虚构出来把日子往下过。所以,看起来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聚会于上国衣冠座中,穿梭于城都烟云里;人们以贵宾的礼数款待,渐渐自以为真。却总在星夜的归途中,确定无人跟随了,走回荒原上的鬼瓮。
而我,每每站在千古风月场上作风花雪月的对饮人,倾诉衷肠。思想和灵魂在字里行间另一个独立的时空自由行走,总可以感悟着自己的真正自由,是一种摆脱现实的、随心所欲、随性宣泄一切的自由。
也许永远当一名财经专业的工作者或教师是我今生的命运,文学纯粹是在我指尖停落一时的蝴蝶,仅仅是用它的非凡美丽来衬托自己生存于红尘俗世的单调与平淡。然而如那个几乎一生都呆在道拉多雷斯大街的一家小公司里,做着会计的工作的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一样,终身都在进行着“头脑里的旅行”,并用文字记述着一路遭遇的风景。固执地用最轻盈的身姿划破时光之蓝田,用最华丽的诩言描述着明日的日升与日落。任灵魂在字里行间寻找一种有形文字和无形情感相互叠加后的一份超脱与释然的感觉,在那些一直构成自己生命中精神本质重要部分的“乌托邦”似的梦里,自由奏着亘古绵绵长旅的韵律……
窃以为,红尘俗事也许可以束缚住我们的肉体,却永远不可能束缚住我们自由的思想和灵魂。我想,绝大多数从骨子里爱好文学创作的人,无论外界环境如何世俗恶劣,也定会始终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坚守自己心灵一方纯静的天空,用一双清澈的目光净化城市的浮华,守唱着心中的美好祈盼,如并非专职从事文学的费尔南多*佩索阿及其他诸多的文学大师一样,在喧嚣之中、在郁郁风尘之上、或是在没落漂泊的心态沧桑中,随自己的一颗天性的文心,在现实中静韵随风,恬淡活着,从容写作。
【后 记】
谨将此文献给秋心弟弟、静韵随风妹妹以及所有热爱文学虽为红尘俗事所困却依旧默默坚持写作的文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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